真舒服……
它想。
它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輕鬆。
“阿蚩，你不要跑的那麼快！”
那天大風中，阿蚩頭也不回地跑著，它怎麼喊，都沒辦法讓他停下來。
此後的歲月，它一刻不停地生長。
——阿蚩，如果當初我快一些，你是不是就不會走了。
再長高些，再長高些……它終於長成一根通天徹地的神木。
昆侖在它腳下，九洲在它腳下，可它好累……
“在想什麼？”白光後麵，有個聲音問道。
它陷在柔光裏，緩緩道：“我在想，身不由己是生命的常態嗎？”
聲音笑了笑：“或許是吧。”
“阿蚩……”它喃喃，“今生，我想讓他做自由的鳥兒。”
“忘記痛苦，拋去枷鎖，自由的活著。”
片刻沉寂。
聲音道：“好。”
它頓了頓：“一言為定。”
白光斂起，重又現出莽莽昆侖。
雪巔的金光散了，混戰的人七零八落，像一隻隻斷了翅膀的紅蝶。
紅蝶中央，坐著一位模樣悍然的老者，阿蚩被他攬在膝上，安靜的，乖巧的，睡的安然。
“他死了？”
老者望著它，眸光空洞：“是，我沒能護住……”
它默了默，開口喚他：“妖王百樓？”
“什麼？”
昆侖雪巔巍嚴地像個見證者，山風攜著它的聲音落在曠野：
“妖王百樓，今日我與你定下契約：以我朽木之身做結，護你族人周全，從今往後萬萬年，我身不滅，結界不破。”
聲音回蕩在茫茫群山，久久不散。
“你為何幫我？”
它看著阿蚩，眸中盡是釋然：“我是在幫我自己。”
“謝謝你幫我遮太陽。”
那時山風柔柔，他躺在它的影子裏，它不需要多努力，便能為他撐起一片天。
——阿蚩你看，從一開始，便是我先護著你的。
——阿蚩，你不要跑的那麼快了，也等等我吧。
它漸漸騰向高空，身體變作透明的網，遮住昆侖浩渺的天。
金輝灑落，無盡林海在它身下拔地而起，青山綠水橫亙過曠野，昆侖之巔的雪化了，百花在山頂一朵朵綻放，紅蝶翩躚起舞，阿蚩柔軟的睫微微顫動。
“蠢木頭！蠢木頭！”有人在叫它。
它低下頭，看到繩子在地上扭作一團。
它微微笑：“繩子，謝謝你。”
“謝你個頭！”繩子破口大罵。
“我苦心栽培你那麼久，你竟要自行了斷！”
說罷，他頭頂突然旋出一道巨大的裂縫，撕開碧水青山。
它急急攔道：“繩子，你要做什麼？”
“我要破了你的結界，把你帶回洞裏！”
裂縫越來越大，昆侖雪巔鋒利的棱角直戳進來。
它歎了口氣：“繩子，對不起。”
凜寒的冰刃自昆侖雪巔飛下來，化作一道白光將繩子緊緊圍住。
“你——”剩下的話全被冰緘於口。
“百樓……”
一顆金燦燦的星星從空中墜落。
百樓伸手接過：“這是什麼？”
它輕聲道：“是我的心。”
“把我的心，交給阿蚩。”
它張開懷抱擁著昆侖的天，突然想起從前掛在它枝頭的那輪月亮。
“若有來生，我願做一隻鳥兒。”
阿蚩，來不及告訴你了，若有來生，我也願做一隻鳥兒。
不再做一棵樹，我要長出翅膀，翱翔在昆侖湛藍的天上。
我要飛過高崗，飛過茫茫群山，去到天的盡頭，海的盡頭。
阿蚩，來生我做一隻鳥兒，你就別再丟下我了。
結界內的太陽緩緩升起，陽光溫柔的灑向這個與世隔絕的桃源，它回身最後看一眼昆侖，那片它愛了一生也恨了一生的土地，長風吹過曠野，群山回蕩著獵獵風聲。
——阿蚩，你知道嗎？
它在風聲中合上雙眼。
——世間本無昆侖神木，是你以愛，令我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