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獻策吞了一口口水,艱難地說:“不洗了,水太涼。”
高原響亮地一拍額頭,“我倒忘記了,道長身體不好。來人,送熱水過來。”
聲音剛落,就有八個士兵抬著一大得驚人的木盆子進來,裏麵裝了半盆熱水,騰騰熱氣氤氳而上。
宋獻策定睛一看,哪裏是木盆,分明就是一個打穀子用的拌桶,半人高,一丈長寬。
“這個,這個……”宋獻策不知道說什麼好。
“來吧,道長。”高原大步走過來,一把拉住宋獻策的手。
宋獻策隻感覺一股不可抵擋的巨力湧來,身不由己地隨著高原踏上矮凳,然後就落進那一盆熱湯之中。
“舒服!”高原長聲噓氣,將頭靠在桶壁,“闖王的信我看了,我這裏正缺人,道長來得正好,我也可將這副千斤重擔卸下了。”他伸手在不長的頭發上使勁一抹,水珠在燈光中晶瑩地跳動,有幾粒還落到宋獻策臉上。
宋獻策隻感覺渾身發熱,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相對於高原一身健美的肌肉,他坐在旁邊柔弱可憐,纖細得像一隻小雞。
不過,聽高原說要交出兵權,宋獻策還是異常興奮。
高原接著一句話讓他大失所望。
“我軍全是騎兵,擔負著警戒方圓幾百裏內的治安。駐地並不固定,道長方外之人,隨我們流動作戰不太方便,不如進通許縣城去吧。”
“可……”
“若道長真要留在我軍也無妨,我正欲帶兵去攻打青木崗,幹脆道長親自帶兵去打好了。”
“可我不懂軍事……也好,去就去吧。”隻要能帶兵就成。
“好的,騎兵攻打城寨沒用,得步兵。我把荀宗文部給你。不過,最近後勤壓力很大,不能都派出去。就給你一百兵吧。”
“一百,不行,後勤的事情放一放,打下青木崗再說。”這簡直是活生生的謀殺,輜重隊的戰鬥力如何宋獻策最清楚不過。和高原的騎兵根本就沒法比。
再說了,沒有騎兵的保護,河南遍地是兵,走不了多遠,這一百來人隻怕就被人家給吃了個幹淨。
高原也不拒絕,點點頭,說:“好,後勤先不管了,那四百人都給你。吃飯,吃飯。”
在熱水裏泡了半天,出了一身汗,肚子也餓了。高原一邊同宋獻策泡澡,一邊讓人送飯菜過來。
不片刻,有人送來一大盆幹飯,又遞過去一把粗鹽。
宋獻策大怒,“這就是你的飯菜嗎?”
高原也不說話,接過碗和上鹽大口地吃著,半天才道:“我軍中規矩官兵一視同仁,士兵吃什麼軍官就吃什麼。對了,宋道長是客人,怎麼能慢待呢,來人,上菜。”
一盆油汪汪的燒肉端了上來,上麵放著紅紅的辣子。
宋獻策提起筷子嚐了一口,大聲讚揚,“不過,味道不錯,你廚子的手藝很好呀!”
高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吃就吃點。”
“對了,這是什麼肉,味道太好了。”宋獻策吃得嘴角流油,骷髏一樣的臉也紅潤起來。
“老鼠肉。”高原淡淡地說,“前一段時間我軍缺糧,打了些老鼠,用鹽和了風幹以備不時之需。好在現在後勤還能跟上,也不用吃這種東西。”
“老鼠……”宋獻策一想起那毛茸茸的東西,寒毛直豎,腹中一陣翻滾,差點將剛才吃的東西吐了出來。
“對,是老鼠。道長要去打青木崗可得快去快回,再拖下去,糧食可不夠吃了。這樣,我讓人把那些老鼠肉都給你,你帶去做軍糧。”高原將頭埋在熱水裏洗了洗嘴,水麵浮起了一層油花。
他朝親兵一點頭,“行了,我累了,更衣。”來這個時代也有些日子,他越來越習慣那種被人服侍的感覺。墮落了,墮落了。
一整夜,宋獻策都在跑茅房。好在他以前是做道士的裝神弄鬼日久,醫術倒也精湛,跑到屋後扯了幾株野藿香吞下肚子,這才舒服了許多。
心中不禁晦氣,若再在高原軍中呆下去,隻怕自己這條老命都要丟了。看樣子,高原這次讓自己領軍去打青木崗根本就不打算發軍糧給自己,將來自己隻怕也隻有靠吃老鼠肉為生。
來的時候,他本起了心要將這隻軍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裏,可現在一看,事情根本就沒有這麼簡單。
宋獻策以前做慣了神棍,平時騙些蠢夫愚婦,小日子過得倒也滋潤,也積累了一些名氣。後來不知怎麼的,居然被李自成知道了,將他請了過去。
他來這裏本打算在高原軍中裝神弄鬼一番,建立威信,以方便抓軍抓權。這個時代的人大多迷信,隻要自己的幾套小戲法一出,隻怕所有人都要跪地大呼,“神仙”。
可問題是,一路上自己表現實在不太好,遇到敵人嚇得屁滾尿流,個人形象大打折扣。現在又被高原強行拉進水中沐浴,身上的藥材和礦物原料見了水全部報廢。想耍戲法也沒道具。
這裏是再呆不下去,老子是來當官過好日子的,不是來受罪的,走他娘的。
宋獻策心中惱火,一大早就向高原提出要去通許劉異地那裏。反正闖王叫他過來節製高、劉兩軍,呆在高原這裏可以,呆在劉異地那裏也可以。
再怎麼說,城裏總比這小村子舒服。
“道長要走了呀!”一直沒有露麵的傅山笑嘻嘻地過來送宋獻策。
“哼!”道長現在非常痛恨這個虛偽的家夥,“當然,闖王有令讓我節製兩軍,你們這裏我看過了,通許那邊也得去看看。怎麼,還不放我走了。”
“攻打青木崗的事情……”傅山很為難的樣子。
“不去,沒時間。”
“遺憾呀!”
看著宋獻策單薄的身影消失在遠方,高原笑笑對傅山說:“傅山,你的鬼點子倒真不少。宋獻策,就讓他去禍害劉異地吧。”
傅山討好地笑道:“闖王用人,猶如積薪,後來者居其上。牛金星、宋獻策都手握大權,軍中定有人不服。闖王這次讓他來本為奪將軍你的軍權,現在可好了,讓他去同劉異地鬧吧,那邊有兵有糧還有一座城市,可比我們有油水得多。”
高原摸了摸額頭,歎息,“闖王忌我太甚,不過,他若要我的軍權,一道手令下來就可以了,或者扣著我的糧草就行。”
傅山:“闖軍本是流寇,沒有大義名分的約束,一味靠軍規和殺戮。大家做賊日久,信奉有刀便是草頭王,東家不做西家做,到哪裏不一樣當兵吃飯。”
“當兵吃飯,吃飯當兵……嗬嗬,傅山,昨天晚上的紅燒狗肉不錯,等下我們再去吃。”
在高原這裏吃了一肚子悶氣,宋獻策頗不開心,在五個護衛的帶領下低著頭去了通許。
到了通許卻是另外一番光景,還沒走到城門,就聽到一真鑼鼓喧天,倒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卻是黑壓壓一片人,連鼓樂都弄擺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