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完全亮開。
冷風吹拂,太陽從東麵的山岡上升起。遠處傳來雪崩一樣的喧嘩,幾萬人都在鬧著。更遠的西麵卻是陣陣綿密的槍炮聲。
科爾沁蒙古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今年正當壯年。他有著一張寬扁的臉,一雙小眼間距極大,讓人擔心就在下一刻,這一雙有些發黃的眼珠子就要分道揚鑣了。
作為科爾沁蒙古的親王,後金皇帝黃太極的舅子和侄子,吳克善也是這次入寇大軍的統領之一。今年的大雪災讓草原牛羊死了大半,為了度過這個難熬的冬春兩季,吳克善率領蒙八旗的大隊人馬,參加了這支遠征大軍。在他看來,這是肥差。對於大明朝的富庶他早有耳聞,而後金曆次入寇豐厚的回報也證明了這一點。而明軍的懦弱也使得寬廣的中原如同一個被剝光了衣服的少女,隻要你願意,就能在他身上發泄男子漢的精力。
如果這次能夠獲取大量的金銀、糧食和人口,這個冬天就能平安地過去了。
事實證明,他隻猜對了故事一半。明軍果然如他所料想的那樣不堪一擊,自衝進長城以來,後金大軍大小凡三十多戰,所向披靡,打得明軍還不了手。戰爭是打勝了,俘獲卻是極少。看著微薄的物資,吳克善就納悶了,這明朝自己也窮成這樣?
“明朝已經被後金的狗東西們搶光了,老子這次也隻能喝點湯了!”吳克善心中極其惱火,甚至有領軍去打北京的衝動。但他也知道,不要說蒙八旗這點人馬,就算舉滿蒙八旗再加上漢軍,未必也能將城牆堅固的北京啃下來。
好在打下兗州之後,魯王府和兗州府庫的金銀多得幾乎耀花了他的眼睛。這才讓吳克善的心中好過了許多:搶劫如捕魚,要想釣到大魚,你就得將船往湖心劃去。既然京畿已經被搶光了,不妨深入明朝腹地。
不過,更讓他惱火的事情發生了。阿巴泰和螯拜在拿下兗州之後,大軍南下時居然將他留在後方,根本不給他發財的機會。
呆在城裏,吳克善焦躁得幾乎發狂。不可否認,留守兗州的主將嶽樂不是一個好相處的家夥。吳克善從他虛偽的笑容裏看到不耐煩和嚴重的鄙視,在同嶽樂說話的時候,吳克善不止一次看見這個女人一樣愛幹淨的小孩子抽動的鼻翼,目光死死地盯著自己脖子上的汙垢。
蒙古人因為自然條件限製和對水的崇拜,不太愛洗澡,身上體味極重。這一點,吳克善也不例外,大家都是戰友,士兵嘛,髒點臭點也很正常。
但自從見到嶽樂將所有門窗都同時打開時,吳克善對這個小子就徹底失去了好感:咱怎麼說也是皇太極的舅子,小子,你腦袋上不過掛了一個愛新覺羅的姓氏而已,狂什麼狂?
吳克善,博爾濟吉特氏,是科爾沁貝勒寨桑之子。大玉兒的侄子,小玉兒的哥哥。而大小玉兒都同時嫁給了後金皇帝皇太極。其中,小玉兒出嫁那一回還是他親自將妹妹送到沈陽去的。說起來,他算得上是典型的皇親國戚了。但同嶽樂這個正牌的愛新覺羅子孫比起來,底氣卻不是很足。
對於進攻濟寧高原的軍事行動,吳克善非常不以為然。好好的的明軍不去打,偏偏去啃陳留軍這塊骨頭有什麼意思。這種毫無意義毫無收獲的盲動,也隻有嶽樂小子才幹得出來。
可人家是兗州留守軍的主將,吳克善雖然拿大,卻也不敢違抗軍令。罵了幾聲,他隻得無奈地帶著這次入寇的蒙八旗主力出城,摸黑進軍。
這次軍事行動的部署很簡單:嶽樂帶著所有騎兵在前麵打前鋒,吳克善率步兵跟進。
也因此,吳克善的蒙古騎兵全被嶽樂帶走了。他現在雖然帶著一支總數達兩萬人的軍隊,但卻都是些家奴、包衣、奴隸和漢軍士卒。大家都邁著步子摸黑前進,速度也快不了。
“天氣暖和起來了,再不回家,草原上的人都要餓死了!”吳克善沒有戴頭盔,一大叢亂糟糟的小辮子在風中飛舞。太陽已經升起,天上的白雲在風中變換著模樣,一會兒像奔馬,一會兒像羊群,一會兒又像巍峨的雪山。這讓他想起了遙遠的科爾沁故鄉,一絲淡淡的鄉愁從心中汩汩冒起,氣泡一樣在空中擴散開來。
吳克善雖然在科爾沁蒙古地位尊貴,卻長得威猛異常,身板寬大,下頜粗短,滿麵都是凶狠的肌肉。寬大的麵皮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
可就在此刻,他卻一臉陰霾。
在黑夜裏走了一夜,士卒都疲憊到極點。以這種狀態上戰場,前景不帶妙呀!
而就在這個時候,前麵傳來一陣又一陣槍炮聲,側耳細聽,那炮聲響了一個時辰,居然沒有停過,這種強度將他嚇住了。他想象不出有哪一支漢人的軍隊裝備了這麼多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