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墨是這場角力當中的悲劇角色,作為勝利者的尹安無法對她施以顏色。所以天長日久,尹安做起噩夢的時候,都是紀墨扮作貞子從各種匪夷所思的地方爬出來,直勾勾盯著她,聲音悲切地讓她把紀染還給她。
有一段時間,她不得不依靠藥物輔助來入睡。
當然,這一切,紀染都無從得知。他扮演起新世紀好男人的角色來,頗為得心應手。尹安一頭紮進他的溫柔鄉,便祈禱上天讓這一刻永駐。她是歡欣鼓舞的,即使晚上的睡夢裏總是有紀墨淒淒慘慘的呼喚,一旦對上紀染溫柔的笑臉,她便覺得所有都是值得的。
在跟紀染分手的日子裏,她依然會夢到這個蒼白脆弱得一碰就碎的女孩。隻是她沒逾嗌?扮成貞子,一臉素雅地坐在天台上,衝著遠處的天高雲闊笑的格外開心。
醒來,她依舊滿身大汗。
紀墨是尹安生命中的敗筆。
尹安坐在研究生公寓的樓前,安靜地注視著遠處來往匆匆的人群。自從這棟樓自殺過人之後,就很少有人在夜裏出沒在這一帶了。她坐在草坪邊,腳邊就是當年跳樓的人摔下來的地方。後腦勺著地,當場死亡。
紀染住的是七樓。在他研究生的第二年,他的妹妹紀墨,在一個秋天的早上,從他的寢室一躍而下,血染紅了樓前的水泥地麵。
據說,當時的紀染肝腸寸斷眼睛充血,險些步了他妹妹的後塵。所幸同住的舍友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當時他已經癱倒在地,渾身沒有一絲力氣。
那年尹安大四,正在一家公司實習。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當天下午。楊伊人在電話裏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隻是讓她盡快回來。
尹安是直接衝進校醫院的。紀染躺在病床上,抬頭看到她進來,隻是抬了抬眼睛。尹安握住他的手,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她所懼怕的事實終於還是發生了。那個總是很沉默很固執的紀墨,碎在了十月的清晨。
紀染輕輕地掙開了手,別過了頭去。尹安有些神傷,嘴巴張了張,卻也隻是無聲地開合。她一直都不知道,紀墨在他心底占到了怎樣的分量。
而現在,一切都不需要求證了。
“我想去看看她。”紀染眼睛望著窗外,嘶啞著聲音說道,“他們不讓我看。但是我不在,她會很難過的。”
他一下子失去了光澤。像是原本光彩照人的陶瓷娃娃一夜之間剝了所有的外殼,隻剩下暗淡的坯胎。尹安隻覺得心髒在一點點抽離,卻也隻是點點頭,答應道:“我去求求醫生。你等我。”
尹安轉身往外走,身後卻傳來他的喃喃自語:“她怕疼,從小就怕。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她該有多恨我……”
從小到大,尹安從沒見男生哭過。她站在原地,背影僵直,聽著那如同受傷的野獸發出的嘶吼,隻覺得渾身的熱氣在逐漸抽離。她轉身走回他身邊,溫柔地抱住了他的腦袋。她拍著他的頭,像一個母獸在維護自己的幼獸:“她不是恨你,她隻是太固執。紀染,她從來都沒有恨過你。”她愛你。這樣固執而決絕的愛,世間能有幾人給予?
紀染抱著她柔軟的腰,如同一個孩子一般,放聲大哭。
傍晚,醫生終於鬆了口,答應讓紀染看一眼紀墨的屍體。當尹安攙著紀染來到停屍間,紀染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透明。他掙脫了尹安的手,眼睛呆滯地盯著早已沒了呼吸的紀墨。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他說,你出去,我要單獨跟她說說話。
他多麼像一個失去了至愛從此後隻剩下行屍走肉的男人。尹安眼底有荒涼的神色,但是隻是一閃,便匆匆不見。她轉身往外走。身後的男人傳來了低低的啜泣。他說你怎麼這麼傻怎麼這麼傻,這輩子你隻能是我的妹妹啊……
尹安隻覺得天地一下子變得飄渺起來。她腳步虛浮地往外走,看到朱戈弋匆匆地跑過來抓住她的肩,看到他的嘴巴張張合合起伏不定。她突然淒慘地笑了一下,說,我不信。
朱戈弋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很幽深。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心神俱碎的神情。那張蒼白的素臉在醫院濃烈的來蘇水味道的熏染下,有著風雨飄搖的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