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本駐蘇聯大使重光葵接到交涉訓令時,蘇軍已經登上了張鼓峰。張鼓峰位於中朝蘇三國邊境,因峰頂有一塊形狀如刀的岩石,因此又名刀山。
它的海拔僅有一百多米,但在20世紀30年代,這座不起眼的小丘陵卻被迅速推到風口浪尖。
圍繞張鼓峰的歸屬,“滿洲國”和蘇聯展開了激烈爭執。“滿洲國”不過是站在前台的木偶,在後麵拎著線操控的是日本。日本依據清末時的中俄條約,認為張鼓峰整個屬於“滿洲國”,國境線應在山峰的東麵。
都是板上釘釘、無可辯駁的事實,可是事實有時就是政客們手裏烙的大餅,想怎麼翻就怎麼翻。同是一份條約,蘇聯人做出了完全不同的解讀,他們在俄文文本上耍了花樣,並且拿著這份文本,言之鑿鑿地聲稱國境線應在張鼓峰的峰巔,也就是各據一半。
起先大家隻是打嘴仗,不久之後,因為一個蘇聯人的叛逃,嘴仗終於有了演變成大陣仗的可能。
這個蘇聯人名叫留希科夫,身份為克格勃遠東區部長。他以視察為名,越過邊境逃亡到了“滿洲國”。日本方麵不僅大肆宣傳,專門為此刊出號外,登載《留希科夫亡命記》等文章,參謀本部還以上賓待遇,敲鑼打鼓地把留希科夫迎進了日本國內。
留希科夫無疑是個重量級的政治人物,他的反水,立即讓蘇聯高層陷入恐慌之中。
1938年7月7日,日本參謀本部截獲並成功破譯出一份密電,內容是蘇軍將向張鼓峰一帶部署兵力。日方由此判斷,這是留希科夫叛逃後,蘇聯重新調整邊防部署的一個前兆。
果不其然,7月9日,十幾名蘇聯士兵登上張鼓峰,挖出戰壕,拉起鐵絲網。兩天後,張鼓峰上的蘇軍增至四十人左右。
蘇方的邊防調整具有相當的針對性,情報提供者是德國人佐爾格。
火力試探
佐爾格的公開身份是德國新聞記者和德國駐日使館顧問,但他實際上是蘇聯間諜,並被稱為20世紀最出色的間諜之一。
佐爾格作為柏林特別調查組的成員,參加了對留希科夫的秘密審訊,審訊一結束,他立即向莫斯科發出一份密電:“熊已被解剖,獸醫掌握了它的神經脈絡和五髒器官位置。”
莫斯科接到電文,便知道留希科夫已將蘇軍在遠東的部署情況完整地吐露給了日方,於是立即著手對防禦體係進行全麵調整,其中,占領張鼓峰並以張鼓峰為戰略據點,便是這一調整計劃中的一項重要內容。
此前蘇軍從未單方麵向張鼓峰派過一兵一卒,這一動向足以對日本人的神經造成刺激,日本國內媒體在報道時更是運用了(蘇軍)“侵入滿洲領土”、“占據軍事要地”等觸目驚心的字眼。
1938年7月15日,日本國境守備隊的幾名士兵化裝成朝鮮族農民,偷偷地登上張鼓峰的幾座山頭,分頭繪製蘇軍邊境軍事設施圖。蘇軍發現後,立即開槍射擊,一名叫鬆島的士兵當場中彈斃命。
事情鬧大了,重光葵被匆匆召喚出場。戰亂年代,外交官的日子也不好過。重光葵從前是駐華公使,“一·二八”
淞滬會戰結束前,他在上海的虹口公園被朝鮮刺客的一顆炸彈炸成重傷,差點因此丟了小命。
尚沒有完全脫離危險狀態,重光葵就伏在床頭簽下了有關停戰協定的一堆文件,簽完之後才進手術室。手術結束,重光葵告別了他的一條腿,成了拄著拐杖走路的瘸子。
中國生涯固然不乏凶險,可跟在莫斯科的日子一比,還算是輕鬆的。由於國力對比懸殊,在跟中國人談判時,重光葵始終處於主動地位,而這種感覺,蘇聯外交官絕對不可能恩賜給他。
重光葵先是向蘇聯遞交照會,以鬆島之死為由,要求蘇軍撤出張鼓峰。可是蘇聯不吃這一套,說鬆島“侵犯蘇聯領土”,咎由自取,死了等於白死。
在誰也說服不了誰的情況下,重光葵不得不放低身段,提出“退一步說”——退一步說,就算國界經過張鼓峰山頂,蘇軍單方麵設防也不合適,應該先撤兵恢複原狀,然後商定國界。
蘇方負責交涉的是蘇聯外交部長李維諾夫,他並不打算“退一步”。重光葵急了起來:“必須恢複原狀,否則產生的一切後果概由蘇方負責。”這是外交場合能讓人聽得耳朵生繭的一句老話。李維諾夫也把臉一板:“任何威脅都嚇不倒莫斯科!”重光葵铩羽而歸,東京炸開了。李維諾夫的那一巴掌,看似隻扇了重光葵一人,可是參謀本部從上到下,都感覺臉上火辣辣的。莫斯科嚇不倒,難道我們東京就是被嚇大的?參謀本部作戰課長稻田正純中佐起頭喊了一嗓子:打!稻田所謂的打,並不是和蘇聯全麵開戰,而是進行有限的火力試探。在稻田看來,侵華戰爭之所以始終不能得到徹底解決,就是因為背後有蘇聯威脅,使得日本不得不分出相當兵力來對其警戒,但問題是蘇聯究竟有沒有威脅,有多大威脅,始終得不到確鑿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