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到長安來,但是,又不得不來。
馬車的車咕嚕聲,碾在心上,好像這許多年以來的時光都格外地清晰起來。
羅氏被誅,唐家散財。我一直覺得,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人生才是我想要的。而爹和娘,也正有此意。所以,我們隻是做著很小的生意,安安分分地呆在齊州,做著一般人。我沒有做官,也不想入仕,雖然當今的皇上曾明裏暗裏了多次。
對於他荒誕不羈的少年時代,對我所做的一切,我們在後來的一次聚會中回憶起來,竟然有了一種相視而笑的默契。我理解他生在皇家的無奈,也明白他後來的轉變。過了那樣的年華,任性和隨性都不再屬於他。
他現在,隻能是一個皇帝。
羅玲瓏縮在馬車的一角,我把毯子披在她的身上。我受夏衍初的囑托,把她救了出來,隱姓埋名,為的是有一天,她還能擁有嶄新的人生。
不知是老天爺眷顧她,還是捉弄她。我救她的過程中,她摔下了山澗,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像一個孩子。這些年,我專門請了郎中給她調理神庭,還請人從吃飯到浣衣一件一件地教她。如今,她已經是個正常的女子,除了不記得過往的一切。
童遠在外麵說,“少爺,我們到長安了,去哪裏落腳?”
我想應該去夏衍初的府邸,可是本能地不想見到他們一家人。從她找回唐嫣,已經過了三年,也許他們的幸福,會讓我覺得刺眼。
“去……”誰知我話還沒說完,童遠就說,“少爺,夏大人的人來接我們了。”
我挑開簾子看出去,一個俊雅的男人立在馬上。他殷殷地往我的身後看,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就是孫宏博。
我轉身去推玲瓏,玲瓏從夢中驚醒過來,“唐公子?”
“你想見的人在外麵。”
夏衍初要我給玲瓏講的身世並不長。隻說她很小的時候父母雙亡,寄養在孫家,與孫宏博有婚約。我知道這也是孫宏博的意思。天底下有緣無份,有份無緣的人太多,成全了這一樁,也算師德一件。
羅玲瓏還有些羞澀。我知她並非沒有見過孫宏博。在她休養的幾年裏,孫宏博常去看她,甚至手把手地教她一些事情。
我不愛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場麵,所以留下玲瓏,謝絕了孫宏博的好意,和童遠一起找了家客棧住下來。我不打算呆很久,畢竟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
唐嫣失蹤了以後,我問過爹關於當年的事情。起初他不願意告訴我,後來經不住我的再三懇求,終於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唐嫣果真是前太子的女兒,她的母親夏魚,當年有冠絕齊州的美貌和才情。
我爹還秘密地收藏著她的畫像。那是一抹站在柳樹下的絕美剪影,姿容清麗。她的眼神含情脈脈,發髻烏黑如墨,身形纖毫婀娜。我能遙遙想見當年的太子,為什麼會對她一見傾心。因為就連現在的我,也不得不折服於她的風采。
唐嫣長得與她娘有幾分神似。
小時候,我曾無意撞見我娘去拜一個小小的衣冠塚。那個時候我就知道,衣冠塚內躺的是我真正的姐姐。我跟唐嫣,隻是名義上的姐弟。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知道,讓心中的感情多多少少偏離了世俗倫理的框架,偏激地滑向了我掌控不了的地方。
我能記得小時候的一切。比如她明明什麼都不會,又愛逞強,冒名頂替我去上學堂還不算,甚至還對我的功課指手畫腳,霸道得不成樣。比如她洗澡的時候,叫我幫她拿衣服,毫不避諱,最後逼得我不得不以求學為名,遠走他鄉。
我一直在保持著姐弟以外,家人以內的距離。可惡的是她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情況。
我正在沉思,童遠在門外說,“少爺,洗腳的水打來了。”
我喊他進來。當年青澀的少年,已經長成了一個男人。我知道他也在等,等屬於他的那段姻緣。那無關風月,隻是一份為報青眼有加的情誼。
我把腳伸入木盆中,他挽起袖子要蹲下來,我把他拉到了一旁,“不用,我自己來。”
童遠是個話很少的孩子。有的時候,隻要我在專注地思考事情,總是會忘了他就站在一旁。我一邊洗腳一邊問,“你什麼時候才會把自己的心意告訴莫言?這些年,你們都耽誤了。”
他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你是怎麼知道莫言的身份的?”
“猜的。因為有很多事情,夏大人本該不知道。”
“你是說,唐家和夏家失去聯係的那幾年,唐家發生了什麼,夏衍初都很清楚?”
“是,也不全是。”他抿了一下嘴,低下頭。
我知道之後他就不會再多說什麼了。
我剛擦好腳,就響起了聲。我示意童遠去開門。門沒上鎖,一下子就被人從外麵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