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 案半具殘骸(2 / 3)

“不僅僅是屍塊,”林濤說,“這樣吧,我們分工合作,你帶著法醫們找屍塊,我帶著技術員找可能和爆炸有關的痕跡物證。”

我點頭應允,一邊繼續翻找廚房裏的瓦礫。

大寶從外麵拿出個工程用的安全帽說:“戴著吧,說不準這房子就快塌了。”

被炸碎的屍塊,因為一塊塊都很小,所以很難判斷出具體屬於人體的哪個位置。不過根據我們從廚房瓦礫裏挖出的幾十塊屍塊來看,還留在廚房裏的,都是一些小腿的軟組織、骨骼和一些足部組織。

“你看,這些有皮膚的軟組織,毛孔粗大,黏附了不少毛發,毛發較長、黑粗,說明這是小腿的軟組織。”我把收集到的軟組織攤放在一張塑料布上,分門別類地擺放著,“這一些骨骼是長骨骨骼特征,但較薄,說明不是股骨,而是脛腓骨,也是小腿的。還有這些,是甲床,可以看到一些足部骨骼,這些都是足部組織。”

“這人的小腿和腳基本都已經被炸成碎片了,”大寶說,“居然可以碎裂到這種程度。”

林濤說:“以前看那些抗日劇,一個爆炸就能炸掉肢體,還有些懷疑。現在看起來,爆炸力真的很厲害。”

我點點頭,說:“爆炸現場的損傷種類非常多,等到屍檢的時候,我們再說。”

“瓦礫清理完了,我們該去開闊地裏找屍塊了吧?”大寶一邊說,一邊拿起一個偵查員剛買來的可以雙肩背著的籮筐。

我點點頭,說:“我們一起,每提取到一個屍塊,要記錄一下距離廚房窗戶的大概距離。”

大寶點頭,側臉看了下背在背後的籮筐,說:“看到哥幾個都這個造型,我立即想到一首歌——《采蘑菇的小姑娘》。”

曠野上果真有很多屍塊,是被巨大的爆炸力拋甩出來的。不過屋外的軟組織和屋內的有所不同,大多都比較大塊。從形態上看,大概都是大腿和小腿的軟組織。

“最重要的是找到盆骨的碎片、髕骨和生殖器。”我說,“這樣就可以確定一個基本的爆心了。”

沒走出多遠,我們就發現了一塊血糊糊的白色骨骼,呈一個半球體,前後麵都很光滑。

“髕骨找到了。”我說,“距離窗戶五米左右。”

七八名法醫進行地毯式搜索,很快就找到了很多軟組織。幾塊盆骨的碎片,也在十幾米外被發現。

“可以收工了吧?”大寶說,“人家采蘑菇的小姑娘是在樹蔭下采,我們這是在太陽下,太熱了,小心被曬出個日射病。這天也是,中秋都過了,怎麼還這麼熱?”

日射病是長時間在烈日照射下勞作,出現腦膜刺激症狀,劇烈頭痛、頭暈、眼花、耳鳴、嘔吐,嚴重的時候會發生意識障礙、昏迷、驚厥甚至死亡。熱射病是在高溫環境中,機體散熱受阻,不能維持體熱平衡,引起中樞神經係統障礙,會休克甚至死亡。這兩種病都是中暑。在秋天,周圍環境溫度不高,一般難以引發熱射病,但是此時陽光強烈,確實有可能導致日射病。

我走到一個稻草人的旁邊,拿下它的草帽,說:“你們工作結束,我再往遠處找一找。哎呀,我去,你們看這是什麼!”

稻草人的肩膀上,居然黏附了一塊人體組織。稻草人的草帽一被我拿下來,這塊組織立即映入了眼簾。

這塊組織已經被燒焦,但是從根部卷曲的毛發,還是可以看得出來,這是男性的生殖器官。

“這……”大寶看了看我已經戴在頭上的草帽,“你確定這頂帽子沒有沾到軟組織嗎?”

又經過搜尋,還是找到了幾塊軟組織。最遠的一塊軟組織可能來源於屍體的大腿,被拋甩到將近一百米外。

“差不多了。”我說,“去殯儀館檢驗屍體吧。”

“先易後難吧。”我張羅著大夥兒把小女孩的屍體最先抬上了解剖台。

這個小姑娘就是趙麗倩,她的額部已經完全塌陷,頭發都沾滿了鮮血。我們把她的頭部清理幹淨後,可以清晰地看見她額部的一個巨大挫裂創口。

“多可愛的小姑娘啊。”大寶歎了口氣,“生前肯定很愛漂亮,可是沒想到死後卻沒了相貌,整個顱骨都變形了。”

大寶和我一樣,看不得小孩的離世,不管是不是案件,他們都是無辜的。

我們對趙麗倩的額部創口進行了深部探查,從創口的組織間橋和創緣周圍的挫傷帶來看,她的這處挫裂創合並下方顱骨凹陷性骨折是一個表麵較為粗糙的鈍器形成。從創口中,我們用止血鉗夾出了若幹黃紅色的磚屑。

“在創口裏找出的這些內容物,可以提示致傷工具。”我說,“死者死後體位沒有變動,而且磚屑是從創口深部提取到的,說明致傷工具就是磚頭。結合現場死者周圍的碎磚塊,可以斷定她的額部創口是被爆炸拋出的磚塊砸傷的。”

經過屍體檢驗,死者全身未見任何損傷,除了額部的那一塊。額部骨折線沒有截斷現象,整體向內凹陷,說明死者是頭部一擊死亡。這處損傷導致了腦內大範圍硬膜下血腫和蛛網膜下出血,形成了小腦疝,壓迫腦幹,導致呼吸、循環衰竭而死亡。這一處損傷也是唯一一處損傷,是死者的致命傷。

死者胃內空虛,判斷出的死亡時間也和爆炸時間相符。

檢驗完女孩的屍體,我們接著檢驗男孩範程的損傷。

和女孩相同的是,男孩身上也沒有明顯的損傷,隻有胸口的一處小創口,在我們移動屍體的時候,還在噗噗地往外冒血。

經過解剖,範程的胸腔裏滿是出血,我們在他的主動脈弓處發現了一處破口,在對應位置的胸腔裏也找到了那一片導致他死亡的碎玻璃。

這一片碎玻璃被爆炸力拋出後,成了一把鋒利的飛刀,直直地插進了死者的胸腔裏,割斷了他心髒上方最大的一根動脈血管。

“這孩子也太倒黴了。”大寶搖頭說,“若不是被這一小塊碎玻璃擊中要害部位,怎麼也不會死啊。”

“一個是巨大的鈍器打擊傷,一個是運行速度飛快的碎玻璃損傷。”我說,“這兩者都是人為做不到的,隻有爆炸才能形成。所以,他們確實是死於爆炸。”

“你是說,這確實是一起意外?”林濤問。

我搖頭說:“不。死亡是爆炸導致的,爆炸卻不一定是意外。”

“你也覺得不對勁兒吧?”林濤說,“我就是覺得時間上有疑點,案件就一定有疑點。”

“不隻是這個疑點。”我把在現場主樓臥室裏的發現告訴了他們。

“可惜啊。”大寶說,“這男孩子要是躲過了這一小塊碎玻璃,就可以親自告訴我們真相了。”

“躲?”林濤說,“怎麼躲?碎玻璃發出來的速度不亞於槍彈,你以為是黑客帝國啊。”

“你們注意了沒有,這兩處損傷雖然一個鈍器一個銳器,但原理都是一樣。”我說,“都屬於爆炸案件中的拋出物損傷。”

“對了,你說爆炸案件中損傷類別有很多種。”林濤說,“詳細說說唄。”

“別急。”我神秘一笑,“結合屍體說,記憶深刻一些。”

第三具屍體是任素芬,她位於廚房的門口。她的損傷主要位於前麵,除了胸腹部燒灼傷以外,似乎看不出其他體表損傷。

“屍體皮膚二度燒灼傷,其他就看不出損傷了。”大寶說,“需要解剖開來看。”

“等等。”我說,“你注意到沒有,死者的鼻根部、眉間及眼眥部可見有白色的紋線,沿著皮紋走向。這是因為爆炸的時候產生了強光,死者反射性閉眼。等到肌肉鬆弛後,皺起的皮膚沒有燒傷,周圍的皮膚燒傷,所以才會形成這樣白色的紋線。這說明了兩個問題,一是死者是生前爆炸傷,二是她麵朝的廚房內就是爆心。”

大寶點頭。

解剖檢驗進行的速度很慢,原因是任素芬的內髒有很多損傷。她的心髒和肺髒靠近胸壁的一麵有明顯的挫傷,這是心髒、肺髒和胸壁撞擊引起的損傷,就類似於胸腹大麵積被打擊而形成的心肺挫傷。她的肝髒和脾髒都發現了破裂口,但是出血不多,也是因為死亡迅速。除此之外,她的腦組織還可以看到廣泛性的點狀出血。

“你說,她內髒震蕩出現這麼多損傷我可以理解,但是腦組織這樣的損傷是怎樣形成的呢?”大寶說,“頭部有顱骨保護啊,隻是氣流,形成不了腦部損傷吧?”

“看你法醫病理學怎麼學的?”我笑著說,“書上都說了,衝擊波作用於胸壁,使胸腔內壓突然升高,上腔靜脈血壓驟升,回心血流逆行,可引起腦內小靜脈和毛細血管擴張、破裂,出現點狀出血。”

“爆炸傷的損傷種類果真很多啊,”林濤說,“說說呀,說說呀。”

“三名死者胃內都是空虛,印證了死亡時間基本一致。”我沒理睬林濤的撒嬌,接著說,“這個也很重要,就是確定幾名死者的死亡時間,省得有先死的或者後死的,也被我們誤認為是生前爆炸死。”

檢驗第四具屍體是最困難的,因為被我們抬上解剖台的是半具屍體加數十塊屍塊。尤其是那半具屍體,稍微移動,就會從腹腔斷端處流出更多的腸管,還有腸管裏的內容物,粘在解剖台上,看起來很惡心。

“從斷端是拉伸導致屍體碎裂的跡象看,死者同樣死於生前爆炸傷。”我說,“但是他的麵部並沒有發現白色紋線。”

“說明他不是麵向爆心的。”大寶說。

我點頭,說:“對,雖然他的傷最重,說明他是離爆心最近的,但是他並不是麵向爆心。”

“也就是說,爆炸是從廚房裏、他的背後處爆炸的。”林濤說,“真厲害啊,看來你們還真的能把爆心確定在半米之內。”

我和大寶把屍塊一塊塊地放在解剖台上,有的可以放在大概原來的位置,有的則隻能隨便填充。就這樣,我們把屍體的下半身大概地湊了個整。

“我覺得吧,你們法醫玩拚圖一定很厲害。”林濤說,“我又想起你在北環縣下派鍛煉的時候,那一起拚屍體的故事了。”

“死者死於肢體離斷引起的創傷性、神經源性休克,”我說,“也有可能是失血。但不管是哪種具體死因,他都死於爆炸傷。”

我看了看林濤和身邊幾個在青縣公安局實習的實習生,說:“現在,我們開始說一下爆炸傷的形成機理。爆炸損傷從機理上看,主要是由衝擊波、高溫、爆炸投射物組成。衝擊波致傷成為爆炸傷的主要損傷,衝擊波損傷又分為超壓、負壓和動壓。超壓作為爆炸傷主要機製又分為壓迫效應(就是擠壓胸腹內髒受損)、內爆效應(就是體內氣體被壓縮繼而膨脹,體內爆裂)、碎裂效應(就是產生拉伸力拉碎軀體)、慣性效應,以及壓力差效應(就是血管內壓力差導致血栓)。”

“真複雜。”林濤抓抓腦袋,說,“都沒記住,就記住那個內爆效應了。人真的會在爆炸現場發生自爆啊?還有,那個負壓和動壓是什麼意思?”

我說:“在爆炸現場中,一般一具屍體上都會有多種機製形成的損傷,有的是一種損傷由多種機製共同形成。比如先超壓壓迫軀體,再負壓拉伸軀體,這樣就有可能拉碎肢體了。另外,我們看見電視上一顆手榴彈爆炸,幾個日本兵飛起來,就是因為衝擊波有動壓效應,這種效應主要表現是撞擊和拋擲。”

“機理聽起來確實很複雜。”我說,“但是,真正在爆炸現場出現的損傷類型,不管源於哪一種機理或者哪幾種機理,主要表現為五種損傷形態。”

我指了指解剖台上的屍體,說:“從這具屍體看,主要有兩種損傷形態,第一種是爆裂傷,因為爆炸衝擊波而形成的若幹爆裂、拉伸力,導致了屍體下半身全部離斷、碎裂。第二種就是屍體全身的燒灼傷。我們可以看到屍體背後的衣物全部沒了,前麵的還有一點兒,這說明後麵燒灼得更嚴重,也支持了我們之前判斷的爆心在死者背後的說法。”

“這是兩種損傷,那任素芬身上的傷呢?”林濤問道。

“任素芬主要損傷特征是外輕內重,內部損傷都是以震蕩傷為主。”我說,“這是典型的衝擊波擠壓、撞擊傷,我們一般都稱為衝擊波傷。這是三種爆炸現場中最為常見,也最嚴重的損傷。兩名孩子的損傷是第四種損傷,就是爆炸拋出物損傷。當然,爆炸現場還有其他附加損傷,比如一氧化碳中毒、摔跌傷、擠壓傷什麼的。”

“知道了。”林濤點頭說,“不過你說了這麼多機理和損傷類型,對案件的判斷有什麼作用呢?”

“有的。”我說,“我們找了這麼多屍塊,屍塊都是從窗戶裏麵被拋射到外麵,最遠的有幾十米,一來說明爆炸威力巨大,二來說明一個問題。”

我見大家都在期待地看著我,也沒有賣關子,我說:“死者的生殖器和髕骨重量差不多,但生殖器扔得更遠,說明一個問題——髕骨拋射的初始角度較小,而生殖器拋射的初始角度較大。我們說了那麼多機理,大家得出一個結論,就是以爆心為圓心,爆炸的力是放射狀的,如果爆心和某部位連線與地麵夾角越大,拋射的角度越大,反則反之。因此我們可以判斷,爆心位於範金成的背後大約平行髕骨的位置。這樣,它和髕骨連線的夾角就小,和位置較高的生殖器角度就大。”

“那個位置,好像是水池。”大寶仰望天花板,想著,說,“水池下麵的區域。”

我點點頭,說:“我看過了,燃氣出口應該在範金成正麵的位置,不可能是爆心。如果說是室內充滿燃氣後引爆,水池的下方也不該有可以引爆的火源或者電源。”

“那你的意思,就是這一起爆炸案件,應該是有人為爆炸物的?”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結合現場臥室內的狀況,一家四口像是匆匆忙忙從臥室一起來到廚房,然後發生爆炸的。這樣看,很有可能這是一起人為的爆炸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