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黃毛小子的時運卻遠超大頭們的任期，甚至超過某些人的壽 命。二十年後，公司大權在握，老總裁變成行屍走肉。再成功的偉 人，也難以扭轉自然規律。衰老和疾病，加之常年的被恭維被服從， 足以讓人在生理和心理上丟失防線。而失控的結果，就是讓疾病和衰 老變本加厲--副總裁對總裁恭孝如子，生活和醫療樣樣操心。中風 後應采取保守治療，不能走路並非嚴重問題；但鼻咽癌手術一定要做 得徹底，順便切除聲帶最為穩妥。主刀外科醫生的海外賬戶得到巨 額進賬，得以在40 歲就順利退休。區區一年半的時間，老安第斯從 一手遮天變成行屍走肉，離開輪椅寸步難行，少了智能助言係統則半 個字也說不出。輪椅和智能助言係統均采用全球最頂尖的技術，布蘭 克手中的小小Anphone 不僅隨時報告安第斯先生的一言一行，亦能 讓他寸步難行、一言不發，甚至代替安第斯發言，相隔萬裏也能輕易 掌控。猶太人本來就隻配做行屍走肉--對於蘇維埃政權陰影中悄然 成長的日耳曼靈魂，一切愛國主意教育和反法西斯教育都格外南轅北 轍。又過半年，終於，行屍走肉徹底不能行走。布蘭克親眼目睹辦公 室地板上那蒼老僵硬的軀體，如同一截幹枯萎縮的斷木，仿佛來自海 中失事的船隻，全無生命跡象。其實為時過早，最關鍵的東西尚未到 手--Anphone 7.00 的設計。超級智能 “動態思維係統”能改寫人類 文明，亦能拯救安第斯公司的財政赤字。Anphone 4 至6 都成績平平， 全球粉絲正漸漸投向競爭對手懷抱。以每年巨大的市場投入來支持缺 乏新意的新產品，仿若陷入惡性循環，加之幾場全球知識產權訴訟案所帶來的巨大損失，安第斯公司正如其他垂死的大型美國科技公司一 樣，在全球經濟蕭條十年之後，一步步走向破產邊緣。老安第斯也絕 非等閑，在身體快速衰敗之前留了一手--把7.00 智能係統的程序 設計外包，暗度陳倉，將核心技術徹底轉移出安第斯公司，與設計者 相關的一切文件都鎖在自己辦公室的保險櫃裏，那是整座安第斯大廈 中唯一受他全權控製的地盤。美國畢竟是法製社會，大公司的總裁莫 名死去必將引起爭議，如果保險櫃中的東西又無法輕易破解，那必將 得不償失，操之過急而因小失大的低級錯誤，布蘭克是不會犯的。
但再高明的軍師，也無法保證萬事皆按自己預期進行。突發狀況 來臨，必須將計就計。鋌而走險的魄力是成功者必備的材質，但鋌而 走險並不等於魯莽行事。越是險處越需萬分小心，成功在即往往是最 危險之時。布蘭克久經沙場，這些他早已滾瓜爛熟。因此每句話甚至 每個表情都需深思熟慮，盡管會議室裏的董事們早已心知肚明--老 安第斯總有消失的一天，而新的大老板除了布蘭克別無他人。
布蘭克深吸一口氣，用格外沉重的聲音說：“安第斯先生，安第 斯公司的創始人及董事長，已經離開了我們。”
會議室裏一陣小小的騷動，好像綜藝節目的現場觀眾看到導播手 中的提示。布蘭克緩緩抬起雙臂，手心向著地麵，好像經驗豐富的指 揮，在引領交響樂的開篇。會議室裏立刻安靜下來。
“讓我們先為安第斯先生默哀一分鍾！”布蘭克低頭默立，其他 人紛紛起身，會議室裏頓時鴉雀無聲。突然，會議室的門開了，“啪、 啪、啪”三聲掌聲，門外閃入一個年輕窈窕的身影。身穿立領黑色上 衣，黑色長裙覆蓋腳麵。頭戴黑色寬簷禮帽，一席黑紗垂至唇邊，一 雙貓一樣的藍色眼睛，在黑紗後發出狡黠的光。
黑衣女人冷笑了兩聲，吊著眉梢在會議室裏掃視了一圈，掃視 跳過了布蘭克，連眼角也沒給他。她把目光收回到自己精致的手指甲上，用尖厲的聲音說：“演得可真好啊！精彩極了！真奇怪，怎麼沒 有人請你去領奧斯卡獎呢？”
“下午好！安第斯夫人！”布蘭克微微頷首，“有關今天上午的事 情，我們向您表示由衷的……”
“向我表示個屁！”安第斯夫人厲聲打斷布蘭克，雙目圓睜，好 像盯著獵物的貓，“難道不是你跟我說的？安第斯先生行動不便，讓 他住在公司，你保證他一切安全？他安全嗎？你保證了什麼？”
“尊敬的安第斯夫人，從兩個月前，我們就已經按照您的吩咐， 安排安第斯先生每天回家休息了。”布蘭克的語調不卑不亢，臉上毫 無表情。
“可是！他今天是在……在公司的辦公室裏……”安第斯夫人話 說了一半，抬手捂住臉，尖聲哭了起來。
布蘭克垂首靜立，一語不發，直到安第斯夫人的哭聲弱了，才 又用沉重的聲音說：“尊敬的安第斯夫人，對於今天上午發生的不幸， 我們，都感到非常的悲慟。”
“你悲慟？”安第斯夫人貓眼圓睜，再度提高了音量：“你還悲慟？ 你沒欣喜若狂？當然你也未必要欣喜若狂，因為一切都在你的計劃當 中吧？”
“尊敬的安第斯夫人，懇請您節哀。警方已經確認謀害安第斯先 生的嫌疑人一共有兩名，一名是昨天剛到美國的中國女孩，另一位， 是安第斯先生的助手，Kevin 。安第斯先生是喝了那女孩包中的瓶裝 水後中毒的，而那瓶水，是Kevin 在機場給她的。這些都被舊金山機 場和總裁辦公室裏的監視錄像記錄下來了。”
“這些不用你告訴我！我又不是聾子，新聞我聽到了。不過，我 想也許我知道的比新聞多那麼一點點。比如，我知道，那女孩昨夜住 在你家！掉包一瓶礦泉水，對你是不是太容易了？”安第斯夫人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