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玩時,除了動手也要動口。玩牌的眾兄弟們,在這時早就沒有斯文,沒有了偽裝,粗話髒話都視為平常。在幾位“常委”中,有二位平時住一院,這把年紀,都有個頭銜職位的,可平時在單位裏,不敢造次,可能是壓抑過久,人到中年,很少有機會放浪形骸的,有了這牌局後,時而攻擊不計文野,打情罵俏,時而長籲短歎,爾虞我詐,虛情假意;還不時地稱爺爺做孫子的,如同街頭胡同串子,不占上風不罷休的,有時又故作謙虛,又是古詩文名句,道貌岸然的,謙謙君子狀。其實,過不了多會,又是罵爹斥娘的,以為這才痛快。我們牌友中,有位老兄的豪氣無限,常盯著往大牌上做,有時真真假假的,有時自我先行暴露,有時候又聲東擊西;有一位愛以小勝集腋成裘的,一桌下來,也不少進賬,或者最後時成為贏家,所以大家由此創造了句言,以小騷和消滅了敵人的大和,常被不屑,譏為“小農”。人算有時不如天算。有時,當你苦心經營,快是大和做成之時,有人以一個十分可憐的小和,救了另幾位,於是先前的以鄰為壑,又陡然成為大家的救星,剛才的笑話又變成了慶幸。有時,一位得先手,其他三人群起攻之,或詆毀,或揶揄,或算計,無所不用其極,然一旦有人得勢,陣營傾時瓦解,聯盟重新組合,敵友常常互位,戰線常常混亂。最可笑者,好爭氣勝的,為小小幾文也斤斤計較,正人君子者流斯文蕩然無存,也許就是它的魅力。
有意思的是,那年秋天在杭州,朋友帶我去看西湖十景之一——滿隴桂雨參觀,或許是氣候原因吧,我沒有見到成畦成片的桂樹,也沒有聞到清馨如許的桂花香,看到的是一片片用偌大的塑料布蓋起來的陰涼地上,有白灰灰的電燈掛著,裏麵整齊的長條桌上,麻將迷們在戰鬥,估計有數十桌。聽當地的朋友說,是一家家人來這裏野遊的,我好生驚奇,那首著名的詞,不是有雲: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可眼下哪有如許的情調高致。也許是反古人之意吧。這裏的風景變成了一個麻將戰場的最好背景,倒不是感歎這麻將的威力,而是驚訝杭州人的創意和瀟灑,他們竟然把這個不凳大雅之堂的麻將,放在這個美麗的名勝風景點上,快哉,大膽。而且,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桌,齊刷刷地無視天堂美景的存在,對於麻將他們可能是最有心得了。這情景可以說是一場麻將子民們神聖的膜拜。不知現在,這杭州的景象,是否會繼續,在其他的地方有沒有,僅兩三年前的這一幕,在我腦中就難以忘掉了。
嗬,這老少鹹宜,文野不分的國粹喲。
2004年2月
五十斷想
一
沒有想到,五十歲來得這麼快,稀裏糊塗的就來了,真正是沒有準備。人的一生,究竟有多少時間,能夠活到多久,誰也沒法說,誰也斷不出結果,但誰也都很關心。人在年輕時,希望日子過得快,看到年長者成年人的做派,真希望自己也有這等特權,而年長一些就覺得這時間好像老跟你作對似的,不知不覺的就來了,就走了。那多的甜美沒有品嚐,那多的宏圖沒有施展,那多的期冀還沒有兌現。不曾想,倏忽之間,這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夢。這怎麼行呢?這又是千真萬確的。有一日,在家收拾桌子,看那本台曆十天半月都沒有翻一頁,就說,這日子過得連日曆都來不及翻。嗚呼,真正是時不我待,似乎時間故意在與我們作對似的。
日子過得迅疾,古今同理。記得,人說這時間之速,有說飛光飛光,有說是逝者如斯夫,有說如白駒過隙,有說是坐地日行八百裏……說這說那,都是惜乎時間之倏忽,人生苦短。古人的詩中詞裏,對時間的描繪、探究,汗牛充棟,不一而足。可古人對時間的崇拜,對時間的感悟,為我輩所信服的。古人對時間是惜時如金,視同生命看待。所謂勸君惜取年少時。少年,是時間豐富的代名詞,於是,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感歎,除了勵誌之外,也有對於時間的不可逆性的感歎。當然,對於時間,我們同古人有不同。我等現代人則把時間當作一個豐富的礦藏,似乎這東西是無窮無盡的。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表達得也許是一種事實。科學讓古今人們對於時間計算有不同的認知。但是,人們願意把時間當作一個物體、一件東西,如水波沙流,電光石火,稍縱即逝,所謂不讓時間從指縫中流走雲雲。而有這種體悟者,多是有些誌向與追求的,是可與時間賽跑的達人。因此,是時間的主人還是時間的奴隸,是揮霍者還是吝嗇者,勤者與懶人,就可分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