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義愈發摸不透眼前饒來路:這條掛著“錦衣衛佛山百戶所”燈籠的官船上,林百戶對他畢恭畢敬;船艙陳設雖極簡樸,但是看得出處處都有匠心的布置,頂棚的大玻璃窗亦非一般人用得起;還有他剛才上船的時候看到前甲板上堆著的食涵…他不由得又加了幾分心。
“你不必緊張。”索普見對方一臉誠惶誠恐,屁股也隻敢坐半邊椅子,不由微微一笑,“我聽林老爺,你是這西江上的船戶。”
“是,是,的世代都是江上搖櫓行船的船戶,十四歲便上船了。”
索普注視著他:“不知陳大掌櫃貴庚?”
“虛長馬齒五十有六了。”陳洪義搖頭笑道,“老了,不中用了,候一變便渾身疼!”
“我看陳掌櫃的身子倒還結實,隻是頭發都白了。這生意大約很是費心。”
“是,是,吃這碗水上的飯的確不容易。”陳洪義慨歎道,這句話頓時勾起了他的心思,“總算承蒙諸位老爺照應,才能太太平平的吃到今日!”他見對方言語從容,自有一股雍容灑脫的氣質來,原本緊張的心情鬆弛下不少。
索普接著問起了西江上的航運,陳洪義想這也不是什麼軍國機密,既然這位貴人想聽,就是了。便將從三水出發到南寧的水路概況大約了些。
“若行船之便利,莫過於西江。”陳洪義撫著膝蓋,“江闊水深。梧州以下,到夏漲水的時候水深都有五六十尺深。能走上千石的大船。有的地方,象三榕峽和羚羊峽,簡直就是深不見底。幾百尺的繩子放下去都不觸底……”
“枯水的時候呢?”索普追問道。
“那也有三四十尺深。隻是梧州碼頭的水深會落到隻有十尺。”陳洪義,“從梧州往下遊一百裏不到的地方,有一淺灘。名叫新灘,枯水的時候水深不過四五尺。大船便不能過了。所以西江的水雖深。走大船卻不便利。船戶多喜用船――除非是大旱之年,不然從梧州便可全年行船到廣州府各地。省卻了許多裝卸駁載的手腳。”
“雖船便利,可是你們船戶運貨,有時候也隻到梧州而已,為什麼不用大船呢?”
陳洪義笑道:“老爺您是富貴人家出身,不知道水上人家的苦處。簇到梧州雖可以用大船,卻是逆水行舟:東下的船艇還可順路直放,西上的船隻就要靠撐蒿抬櫓、架槳揚帆了。大船笨重不便。又不是都能候到風信,全靠船工搖櫓――這也罷了,到得峽穀淺灘,還得登岸拉纖。就這一進肇慶府地界便有羚羊峽和三榕峽,都是山高坡陡,緊迫江岸。兩岸陡坡險峻,船夫們還得登山背纖。峽穀裏水流湍急,水卷漩渦,一個失足掉下去就丟了性命――每年不知要死多少人……”
索普點頭,歎息道:“果然是營生不易啊。”見他一個勁的咽唾沫。知道他得舌焦,道,“我卻是忘記了。上茶!”
這船上沒有仆人,自然也無人想得起奉茶的待客規矩來。林銘眼見索普發話,他是最機靈不過的人兒,見這裏沒有仆役侍奉,趕緊出去找茶。
茶倒是有,隻是一大壺粗茶,即濃且黑――就是他們中午吃飯時候用來下幹糧用得。林銘心想這茶實在拿不出去,正沒奈何,卻見謝澎已經拿出一個玻璃瓶來。這東西林銘卻是認得的。乃是臨高最大眾的飲料格瓦斯,廣州的紫記商號裏亦有出售。
林銘趕緊將格瓦斯倒在茶盞鄭送了進去,
陳洪義年老了原本就口中少唾液。了許多話不免有些口幹舌燥,見林百戶親自送茶水來,唬得趕緊起身,連:“不敢當,不敢當。”
“哪裏哪裏,時才多有怠慢,這是澳洲水,最是清涼解渴……”林銘客氣的讓陳掌櫃很是不習慣,也愈發搞不清索普的底細了。
陳洪義接過茶盞,卻見裏麵是清澈見底,微微發黃的一杯水,白色的釉麵上還附著許多氣泡,散發著一股清新的香氣。喝一口,甜絲絲的又微微發麻,口感十分清涼。
“這是澳洲水吧。”他忽然想了起來,前些日子,他家大兒子特意從廣州弄來這玩意:是裝在玻璃瓶裏的,十分貴重。
“正是。”索普暗暗詫異,沒想到這種在廣州也算是輕奢品的飲料在三水也有人知道!
怪不得這畜生特意去買,味道果然十分奇特,消暑解渴的上品。陳洪義暗暗罵澳洲人一到晚弄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勾得他家裏的幾個子女一到晚要買“澳洲玩意”,簡直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