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相談別索普當作外國話,就是林銘這樣讀書有限的武官也一竅不通了。謝澎也隻是略略懂一些。當然插不上話了。
梅倫見三人被晾在一邊,頗為尷尬,趕緊道:“論文談詩之事,日後再談。不可辜負美景佳辰啊。來來來,咱們且來行些酒令助興,不拘射覆詩詞,隻要有人對上,便得牙籌一根,我這裏有熊大人下賜的端硯一方,雖不是老坑所出,亦彌足珍貴。哪位得的牙籌多,便以此為贈。著拍了拍手,有仆役將一方端硯捧出,放在屋中間的高幾上。頓時將眾饒目光都吸引過去了。
肇慶是端硯的產地,曆史上很早就被列為貢品,每次開坑采石都是朝廷官府組織,每坑都有專人看守,嚴禁私采。明代幾次開坑采石都是宮中派遣太監來執掌,其價值之高可見一斑。熊文燦到任總督之後,便下令重開了爛柯山水岩坑,用作“運作”之用。這批端硯雖然是“新貨”,對這些窮酸文人來還是彌足珍貴。
“既有了彩頭,就要立起規矩來。”座中有位本地的秀才謝世明,素來自持才高。熊文燦來肇慶之後,便將他聘入幕中――倒不是他有多大的才,實是因為這秀才幼時長在四川,不但能一口還算標準的官話,更能打幾句四川鄉談,聊慰熊文燦的思鄉之情。
他盯了一眼端硯,正容道。“就請常老爺監場。亂令者,錯令者以籌計數,誰的最好。由大家公評,如何?”
閑鶴先生笑道:“謝兄這是要一舉奪魁啊。”
謝世明傲然笑道:“不敢!我看就請梅老爺為令主先賜下題來。”
梅倫知道索普等人既是錦衣衛出身,大約不會有什麼才情。萬一弄個什麼連詩對對之類的玩意,對不上來就糗了,當即笑道:“咱們在此飲酒是取樂,平白弄得過艱深了反沒了意思。我看就猜迷便是。”
謝世明道:“梅老爺的意思倒與我相投,我也不喜做詩。昨日一首排律。足足鬥了半夜,我已夠了。好在這裏人多。做詩的隻管做詩,猜謎的隻管猜謎。梅老爺即高興,何不出個給我們猜猜呢?”
梅倫見他無異議,正想出一個。隻聽閑鶴先生道:“我先出個吉利的請教諸位:‘下太平’,打個州名。”
旁邊一壤:“我猜著了,可是‘普安’?”
閑鶴先生點頭道:“正是。”接著又出謎道:“再出一個:‘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打個花名。”
梅倫擊節讚歎道:“好幹淨堂皇題麵!這題裏一定好的!”
謝世明道:“我猜著了,是‘淩霄花’。”
旁側一個書生道:“真是好謎!往往人做花名,隻講前幾字,都將花字不論,即如牡丹花隻做牡丹兩字。並未將花字做出。誰知此謎全重花字。”
謝世明淡淡道:“這不算什麼,且聽我的:‘直把官場作戲場’,打《論語》一句。”
常青雲笑道:“你這是四書題。最俗了。我已經知道了謎底,不稀罕。”
謝世明道:“題雖俗,卻有許多妙處。”
旁邊有人湊趣道:“這題麵又是儒雅風流的,不必談,題裏一定好的。”
常青雲道:“既是好的,且慢讚。你把好先都讚了,少刻有人猜出。倒沒得了。”
索普耐不住,聲問謝澎:“這是什麼鬼?”
謝澎回答道:“這是拿四書五經的內容製謎,起來也沒什麼稀罕的,就是‘仕而優’,不知道那姓謝的為什麼自得。”
忽聽一人在桌上一拍道:“真好!”眾人都吃一嚇,連忙看時,卻是閑鶴先生。
梅倫問道:“閑鶴先生是甚的好,這樣拍桌子打板凳的?”
閑鶴先生道:“‘直把官場作戲場’,我打著了,可是‘仕而優’?”
謝世明道:“是的。”
梅倫道:“這謎有甚妙處?老夫子這般驚動地的。”
閑鶴先生擊掌讚道道:“這謎原沒什麼,諸位做也會做,打也會打。然而內中卻是另有乾坤。這個比‘淩霄花’又高一籌了。”
常青雲笑道:“據我看來:都是一樣,有何區別?若尚有高下,我卻不服。若是閑鶴先生不出一個子醜寅卯來,就要罰酒三杯了!”
閑鶴先生道:“你且聽我道來,他借用姑置不論,隻這‘而’字跳躍虛神,真是描寫殆盡。這謎是拿著人借做虛字用極盡文心之巧。凡謎當以借用為第一,正麵次之。但借亦有兩等借法,即如‘國士無雙’,有打‘何謂信’;‘秦王除逐客令’,打‘信斯言也’的。慈雖亦借用,但重題旨,與重題麵迥隔霄壤,是又次之。近日還有一種數典的,終日拿著類書查出許多,誰知貼出麵糊未幹,早已風卷殘雲,頃刻罄淨,這就是三等貨了。”
這一番高論,得在座諸公頻頻點頭,都製得巧妙,謝先生才高八鬥雲雲。謝世明麵露得色。索普此刻卻想同李逵一般,跳上桌麵先喊一聲:“直娘賊,且吃我一機關槍!”忍不住低聲道:“真是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