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兩個人就要結為連理了,整個灌縣縣城都為之轟動了,人們擁擠在“都江堰”江家門口,一直到岷江口的江邊上,長有十幾裏的街道上,全都站滿了人。
大家佇候著江家嫁女的行列,雖然明明知道看不見那位美人兒的廬山真麵目,可是能夠看見她坐的轎子,還瞧得見吹吹打打的喜慶現象,這就夠樂的了。
岷江口,停著一艘大官船,船上披紅掛彩,是男方派來迎接新娘的彩船。
男家是赫赫有名的軍功世家,鐵少波的尊翁鐵申令,如今官拜重慶總兵,莫怪乎大船左右,站滿了迎親的衛隊,朝陽下器械鮮明,甲胄交輝。
鐵總兵特別派了一名姓郭的守備,負責到灌縣辦理迎親之事,這位郭守備在岸邊上早已佇候多時了。
岷江口因為停了這麼一艘彩船,相形之下,別的船可就顯得醜陋不堪,太不相襯了!
大船兩側船舷上,各站著四名挎腰刀的衛士,凡是見有靠近的其它船隻,就大聲地吼著,不許他們靠近,兩側民船,噤若寒蟬。
一艘高桅杆破舊的小篷舟,徐徐地駛進江口,向岸邊攏來。
操船的頭戴馬連波大草帽,四十上下的年歲,黝黑的麵頰,尖尖的下巴,一身漁家裝扮。
這個人好似聾子似的,壓根兒就沒聽見大船上的喝斥聲,他大咧咧地把船向岸邊靠近,手裏扔出了一個繩圈,不偏不倚地套在了岸邊的木樁之上。就這樣他兩手交替著把小船攏到了岸邊,身子一躍,己跳上岸。
公門裏幹事的主兒,豈能吃這一套。
這漢子不是剛上岸嗎!迎麵可就被一名衛士踹了一腳,這一腳還真不輕,正踹在這漢子的右腿跟上,那漢子一踉蹌坐在地上。
頓時擁上來三四名衛士,把這漢子圍在了當中。
一名衛士手指著他大聲斥道:“個龜兒子!你耳朵聾了嗎!這裏不許停船。滾!再不走,老子宰了你。”
說著話,掄圓了“叭叭”就是兩記耳光。
被打的漢子兩手掙紮著,嘴裏咿咿啞啞,卻不知他說些什麼,就是沒有走的意思。
帶刀的老總,可不吃這一套,三四個人合力把這個漢子抬了起來。正要往水裏扔。
猛可裏一人大喝道:“慢著!”
各人看時,站在他們麵前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負責迎親的郭守備,一時嚇得鬆了手。
那漢子由地上爬起來,驚悸地向這邊看著,嘴裏咿啞地亂聲叫著。
郭守備哈哈一笑,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們幾個膽敢在這裏惹事,還不快退下去。”
四名衛士一起躬身行禮。其中一人手指那漢子道:“這家夥是故意惹事,請守備……”
郭守備沉聲道:“不要說了,這地方人家就來不得麼,你們下去。”
四衛士碰了一鼻子灰躬身退下。
郭守備打量了一下對麵的漢子,四十一二的年歲,年歲不大兩鬢卻有了白發,黑瘦的臉,身材又瘦又高,一雙深陷的眼睛珠子,透著機靈,在目眶子裏,骨碌骨碌轉個不休,身上黃絲綢子的一套短衫褲,足下是一雙多耳芒鞋———副當地土佬兒的裝束。
這樣的一個人,誰看了也不會起眼。
郭守備沉著聲音道:“你是幹什麼的?為什麼惹事?”
那漢子比手劃腳咿咿啞啞講個不休,敢情是個啞巴。
郭守備氣得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頻頻揮著手道:“去!去!快一邊去吧!”四周看熱鬧的人也由不住都哄然地笑了。
那個啞巴像是看懂了,轉身就溜。
他也沒跑遠了,就在附近的一個麵攤子上坐了下來,比著手勢要了一碗擔擔麵,加了很多辣椒,唏哩呼嚕津津有味地吃著。
誰也看不起一個啞巴,大家注意力可就移到了正前麵的大街上。
這時候,可就聽見了唏哩哇啦地吹奏聲音,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興奮的表情。
兩列迎親的衛隊,把人群向兩邊用力推開,空出了正麵的空地。在這塊空地上,女方新娘子要在這裏下轎,男方代表郭守備要舉行一個簡單的迎親儀式,地上鋪著一塊嶄新的紅布,設有一張喜桌,上設油盞。
一列長鞭炮霹靂叭啦地燃點了起來,小孩子叫笑著滿地揀抬著未爆的紙炮,大人笑小孩叫,亂成了一片,叫笑聲中可就看見了新人的彩列。
排場還真不小,前麵是三十人大列的吹鼓手,後麵是四匹駿馬,分別乘騎著女家的親屬四人,再後麵才是一乘八抬的紅頂大轎,彩轎兩側跟著兩個婆子,兩個丫鬟,丫鬟婆子手裏都抓著一塊大紅手絹,搖呀搖的,慢慢地走近來了。
“新娘子來羅!”
“新娘子來羅!”
大人叫,小孩跳,街兩旁的群眾擁擠得像是兩堵牆,水泄不通。這當口兒,那個吃麵的啞巴,卻丟下了麵碗,全身站在板凳上,也跟著大家看新娘子。
新娘子的轎子來到了麵前,四匹馬上的人都翻身下馬,四個人是女方的親屬,其中之一,也就是走在最前麵的那個人,是新娘的胞兄,人稱“破空拳”江傑,西川地麵上很少有不知道這個人的。
這人三十一二的年歲,生得鼻直口方,英氣勃勃。
由於“玉流星”江芷蘭的父親“神醫”江大春,三年前不慎墜崖而死,這件婚事,就由“破空拳”江傑出來主持。
郭守備老遠大步趕上,抱拳道:“江大相公……有勞,有勞。”
“破空拳”江傑也施禮道:“應該,應該!郭老爺多辛苦了。”
喝了送迎酒,男方大船上下來一個女眷——“剪空春燕”鐵小蘭,她是鐵少波的胞妹,是專為來迎接新嫂子的。
隻見她二十不到的年歲,高高的身材,一身大紅,氣質妍麗豐逸,高貴華美,舉止清秀幽淡,雅麗舒徐,不愧是大家閨秀。
兩名秀麗的丫鬟跟在她身子後麵,一行三人姍姍行到了轎前站定。
這時候,在場各人出乎意外的一片安靜,鴉雀無聲,每一個人眼睛都睜得極大,就等著一睹轎子裏佳人的風采。
“剪空春燕”鐵小蘭含著微笑,揭開了轎簾,四周爆出了一片讚美之聲。
新娘子頭上蓋著蓋頭,一身大紅,雖然看不見她極豔的芳容,卻看得見她妍婷的身材,纖纖玉手和露在雲鬢香肩之間的一截玉頸,當真是凝脂白玉,引人入勝。
隻見她慢移蓮步,在“剪空春燕”鐵小蘭的扶持之下,先向四親人一一大禮,遂又慢慢轉過身來,向大船上行去。
就在這一刹那,人群裏發出了一聲怪異的叫聲。
那聲音聽在耳朵裏,說不出的一股子難受,似悶又啞,欲朗又掩。
在眾人驚聞動心的一刹那,一條人影起自人群,足足拔起了有六七丈高下,像抄波的燕子驀地向下一落,正好落在新人行列之間。
光天化日,正在接親儀式進行之下,這種舉動太驚人了。
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得清清楚楚,這個人正是方才大鬧河岸的那個啞巴。
這可真是天大的怪事兒!
隻見那個啞巴嘴裏啞聲怪叫著,即向新人“玉流星”江芷蘭身邊撲近。
這種突然的舉動,使得在場主客雙方,俱都大吃了一驚!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膽敢當眾劫婚!
郭守備職責所在,大驚中也顧不得眼前的禮節,由於他站立的地方,距離新娘最近,正好首先迎上那個劫婚的啞巴。
怒極之下,這位守備老爺“嗆啷”一聲拔出腰刀,即飛起一隻有腿,照著這個啞巴身上踹去。
四下秩序,一時大亂。
那個啞巴,端的是一身好功夫。
郭守備一腳踢到,卻被啞巴一探手就抓住了腳脖子,隻見他麵現怪相地啞叫了一聲,用力一擰,“喀喳”一聲骨響,郭守備痛得“哎喲”一聲大叫,一條右腿已被生生折斷。
啞巴右手向外一翻,郭守備一連在地上翻了兩個斤鬥,栽倒在地,隻痛得全身打抖。
他因為職責在身,雖重傷之下,猶不敢疏忽職守,當時大聲喝叱道:“拿人哪!”
兩側衛隊早已自動奔前,此時聞令,更不怠慢,各拔腰刀,眾聲喝斥中,一擁而上。
眼看著十數把寒光斷斷的鋼刀,一齊向著那個啞巴身上猛砍直劈而到,盤算著那個啞巴,即將是如何慘不忍睹的一副形象!
事實上,大大的不然。
十數把鋼刀圍攻之下,那啞巴隻伸出一雙黑瘦的胳膊,看不清他是怎麼的一個姿勢,總之,在他伸出的雙手一陣亂舞之下,來犯的十數口鋼刀,一齊都落到了他的手中。隻見上來的那夥衛士,更是不攻自散,丟了手裏的刀還不說,一個個蹌踉跌倒,叫嚷成一團。
那個啞巴嘴裏“咿啞”大叫著,把拾在手裏的十數把鋼刀一陣亂拍急折,兼以雙足亂踏,刹那之間,已成為一大攤破碎爛鐵。
這番情景,看得每個人膽上生毛,俱不禁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這當兒,“破空拳”江傑,已把妹妹快速地攙回轎內,憤怒之下,他也顧不得自己身份,大吼一聲,騰身而起,落向那啞巴身前,一拳向啞巴後心上打了過去。
大家乍見新娘之兄出手,俱都大聲喝起彩來。
群眾的心理是微妙的,人人都存著看熱鬧的心意,真恨不能現場能出上幾條人命才算過癮。
“破空拳”江傑是有名的少年俠客,武功自是不同於一般,他既然出了手,大家料想著那個啞巴是活該倒黴了。
事實上,又不是那麼回事。
江傑既以“破空拳”成名江湖,自然拳上功力可觀。這一拳由於是在怒火頭上,更用了十成力道,“呼”一聲,直逼後心打到。
啞巴像是後麵長了眼睛一般,就在江傑的拳頭眼看著即將打中背心的一刹那,他身子如同一陣風似的,“呼”地一下子轉了過來。
他身子扭曲著,就像是一條蛇似的。
江傑那等淩厲的一拳,居然是打了個空。
眾目睽睽之下,江傑不覺臉上一紅,怒火中便展開一路“混天拳”。該拳共分十三式,又名“混天十三拳”.乃江傑最為拿手,卻又不輕易用的一套厲害拳法。一經展開,但隻見拳影漫天,虎虎生風,不怒不懾,卻備剛柔之氣,又緘縷極密,不露痕跡,端的是橫絕六合,別開天地。
然而那個啞巴的身法更是高不可測。
隻見他時蹲乍伏,倏起又落,左舞右閃,弓前縮後,妙在江傑的每一拳,都是差在毫厘之間,而未能打中其體。這番情景,倒像是大人逗小孩子玩耍一般,一任江傑拳式是何等猛厲,卻休想占半點便宜。
啞巴一邊與江傑動手過招,那雙眸子卻不時注意著彩轎的動靜。
這時男方乘亂就想把轎子抬上大船,可是卻未能逃開那啞巴的雙眼。
隻聽他“咿啞”地一聲怪叫,身子驀地騰起,卻把頭上一頂馬連波的大草帽,遠遠向轎夫擲來。
頓時,就有兩個轎夫栽倒,那頂大花轎猛地向下一栽,差一點把新娘子給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