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南麵橫亙著一列大山——太白山。太白山,海拔3700米,是整個秦嶺的主峰。太白山以其高、寒、險、奇四絕著稱,頂峰高插雲天,孤高崢嶸,雄偉壯麗,風雪無時,氣象萬千。盛夏,山巔依然白雪覆蓋,銀光四射,百裏可見,蔚為奇觀。故有“太白積雪六月天”之說。
太白山區大雪封山長達半年,所以早春時節這裏依然是冰封雪飄,霜寒似刀。貞觀元年二月,玄奘從長安來到太白山。冰雪尚未消融的時候,太白山因其海拔而“高處不勝寒”,被視為生命禁區,無人敢於入山。玄奘卻像故意來找死,頂著凜冽的寒風,在冰天雪地之中徒步跋涉整整兩天,終於在傍晚登上了雄險無比的太白山絕頂——拔仙峰。
他站在峰頂舉目四望,夕陽流光溢彩,霞飛萬丈,頓感心曠神怡。奇異的是,太白山巔有三座天池。這些高山湖泊係冰川遺跡的冰鬥湖、冰磧湖和冰蝕湖,它們宛若一枚枚碩大無朋、其色蔚藍的寶石,鑲嵌在高山之巔,纖塵不染,澄平如鏡,印月映日,深不可測。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玄奘站立在參天入雲、景色奇麗的絕頂,舉手可近日,俯首拾天珠,心中油然生出一種天關為我而開的豪邁,似乎隻要他願意,便可乘冷風而去,直出浮雲間。
下山時,玄奘在東側崖壁上發現了一個天然冰洞。洞內之冰千年不化,冰柱、冰台、冰塔琳琅滿目,晶瑩剔透,惟妙惟肖。玄奘看中這個“天然冰庫”的寒氣逼人,於是專門在這冰窟裏住了一個晚上,以體驗將來雪山之巔的酷寒……
就這樣,玄奘住冰洞,曝烈日,或披荊斬棘於崇山峻嶺,或風餐露宿於野外荒原,或三五日禁絕飲食,或兩三天不飲水以模擬大漠無水的焦渴……
半年多時間折騰下來,本來白白淨淨、溫文爾雅的玄奘,變得又黑又瘦,皮膚皸裂,雙手粗糙得如同砂石一般。然而,從冬春,又從春到夏,眼看著天氣轉涼,步入了初秋時節,他仍然沒有等到可以西行的時機。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無限期的等待更折磨人的事情了。任是意誌堅韌的玄奘,從開始的興奮到後來的焦慮,再從焦慮到無奈,而今難免有些灰心喪氣了。
一天晚上,當寺外的坊門吱吱呀呀關閉的時候,玄奘沒有像往日那樣安安靜靜地坐在油燈下誦經。他披了一件外衣走出寮房,來到因夜闌人靜而顯得格外空曠的大覺寺院落之中。
初秋涼夜,天色澄澈。一輪下弦月斜斜照射,將如水的月光傾斜下來,靜儲在前後兩座大殿之間的空地上,清冷如霜。玄奘不忍踏碎那薄如蟬翼、脆若冰花的月色,就沿著長廊徐徐漫步。
夜,已經很深、很深,四周靜極了,一片樹葉飄落,一滴露水滾動都清晰可聞。大覺寺殿簷、塔角懸掛著許多風鈴,偶有微風吹拂,便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然而,這清清楚楚的鈴聲,在玄奘聽來,卻有一種虛幻之感,好像這大覺寺的鈴鐸是虛擬的,聲響是透明的——置身在這空靈而又淒清的夜色中,人有時會失卻了真實感,一切如夢似幻,如光似電……
忽然之間,有經咒之聲從某一座寮房響起。
是《大悲咒》!
玄奘很是熟悉,他不知不覺便跟著念誦起來。
經咒聲聲中,玄奘依稀看到,一個年過六旬的老者,背著行囊,與四個年輕僧人匆匆離開長安,徒步踏上了西去的征程。那是東晉隆安三年(公元399年)三月的長安,而那西行之人,是法顯與慧景、道整、慧應、慧嵬。他們一行曉行夜宿,翻山越嶺,跋涉在河西走廊……
與此同時,玄奘的眼簾中又出現了一隊疲憊不堪的馬隊,他們風塵仆仆地向長安趕來。領頭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僧。這是弘始三年(公元401年)十二月二十日,兩百二十五年前,鳩摩羅什抵達長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