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秋夏交替,火傘終日高張。群山環繞間、一片狹長平原地帶中,坐落著不出名的-個小鎮。
鎮雖不大,僅有三五百戶人家,但位居兩湖交界、文通要縣。
且為入京必經之途。故而行旅客商、江湖人物絡繹不絕,形成龍蛇混雜、是非之地。
一條不算熱鬧的小街,巨宅長圍牆外,擺設個拆字攤。算命先生坐在攤後,年約五旬,獐頭鼠目,蓄兩撇稀落的八字胡。長相不怎麼樣,布招上寫的卻是“賽神仙李鐵嘴”。
他搖著折扇驅熱、不時向過往行人招攬生意,有氣無力地吆喝道:“李鐵嘴算命、看相、拆字哪。能知過去未來,不靈不取分文……”
好個三伏天,時近黃昏,不見樹梢風動,燠熱得真叫人難受。
尤其是沒生意上門。
李鐵嘴正為今晚的酒錢發愁,遙見一高一矮兩個中年人大步行來。雖是距離數丈之外,由於這兩個人形貌特殊,使他一眼就認出,暗驚道:這不是名動江湖的黑白無常嗎?
名如其人,兩人均年在四十左右,高的身長七尺,一張毫無血色的慘白長臉,配一雙滿布血絲的紅眼,奔一身灰白長袍,乍看真像個白無常。
矮的身高不足五尺,略顯肥胖,穿一身黑袍,臉如鍋底,配著濃眉大眼,嘴邊也留了兩撇八字胡。
白無常冷彪,黑無常甘堯,近數年始崛起於江湖。兩人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由於武功高,心狠手辣,雖出道末久,已使人聞名喪膽。
李鐵嘴見他們突然出現,暗自吃驚,嚇得忘了繼續吆喝。其實,他也是不敢招攬這兩個顧客.以免自找麻煩。
天下的事就這麼絕,你愈是不敢招惹他們,他們就偏偏找上了你!
黑白無常直驅拆字攤前,好像正是衝著他來的。
李鐵嘴忙起身相迎,陪著笑臉道:“二位貴人,是要算命是……”
冷彪臉上毫無表情,冷聲道:“拆字!”
“是是是……”李鐵嘴忙招呼冷彪坐下,甘堯站在一旁。
雙手捧起裝著無數紙卷的簽筒,恭恭敬敬向前一遞,李鐵嘴仍然陪著笑臉,道:“您請抽一個……”
冷彪搖搖頭,徑自提起筆,大紙上寫了個“鼠”字。
李鐵嘴暗自一怔,道:“不知這位貴人。所問何事?”
冷彪沉聲道:“找人!”
李鐵嘴放下簽筒,執筆在手,準備拆字,問道:“請問要找的是什麼人?”
冷彪直截了當道:“地鼠門掌門常九!”
李鐵嘴一驚而起,但一旁甘堯出手如電,一掌按在了他肩頭上。
這一掌按來,看似毫末用勁,卻如千斤之重。
李鐵嘴肩頭一塌,頓時目瞪口呆,不敢動彈。
冷彪卻若無其事,冷聲道:“說!他人在哪裏?”
甘堯暗加壓力,頓使李鐵嘴痛徹心扉,哭喪著臉道:“在下隻是走江湖,相命為生的……”
冷彪冷哼一聲:“咱們已查訪多日,知道你是地鼠門的人!”
李鐵嘴失口否認道:“不不不,二位一定弄錯了……”
冷彪怒從心起,一施眼色,甘堯掌上暗蓄真力疾發,隻見李鐵嘴腰一弓,上身伏在拆字攤上,氣絕而亡。
好厲害的“乾坤掌”!
冷彪從容不迫站起,瞥一眼如同打盹睡著的李鐵嘴,與甘堯揚長而去。
一間陋屋內,聚集著七八個趕車的車夫,圍著一張方木桌,正在呼麼喝六,賭得十分起勁。
砰然-聲,兩扇木門被人一腳踹開,闖進一高一矮兩個陌生人。
七八個車夫猛然一驚,相顧愕然。其中一人膽大氣壯,怒問道:“你們於什麼?”
這兩人正是黑白無常,冷彪冷聲道:“找人!”他說話.一向簡短有力。
那車夫大概輸急了,火氣不小,喝問道:“找誰?”
冷彪沉聲道:“地鼠門掌門常九!”
七八個車夫同時一怔,互相一遞眼色,突然一擁而上,齊向黑白無常攻去。
冷彪雙掌疾翻,“乾坤掌”力猝發,兩股狂飆怒卷,震得七八個車夫紛紛踉蹌跌開,倒地不起。
甘堯一個箭步上前,一腳踩在那車夫胸口,厲喝道:“說!常九藏在何處?”
那車夫魂不附體,連聲求饒道:“大俠饒命,咱們隻是眼線,不屬地鼠門。大夥……”
甘堯一聲怪笑,轉臉道:“老冷,你聽過有人稱咱們大俠的嗎?”
冷彪哈哈一笑,突然沉聲道:“衝這聲大俠,給他痛快些!”
甘堯腳尖猛一用力,隻聽那車夫一聲慘叫,已然雙目驚睜,口噴鮮血而亡。
殺雞儆猴,頓使其他幾個車大驚得魂飛天外。
冷彪眼光一掃,殺機畢露,冷森森道:“下一個輪到誰呢……你!”突向距離最近的車夫一指。
車夫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急忙一翻身,跪在地上,情急道:“大俠饒命,咱們真的與地鼠門無關,隻是……”
話猶未了,一股強勁劈空掌力已至,震得車夫離地彈起三尺,身不由主,倒射而去,一頭撞上牆角,頓時頭破血流,昏死過去。
冷彪隨手一掌,竟有如此威力,嚇得那五六個車夫忙不迭跪在地上,齊聲求饒道:“大俠饒命!大俠……”
突聞一聲怒喝道:“誰在這裏鬧事!”一個健壯大漢,隨聲闖了進來。
幾個車夫如絕處逢生,又齊聲呼救道:“高爺救命啊!……”
冷彪回身出手,迅疾絕倫,當胸一把抓住闖入的壯漢。動作之快,如迅雷不及俺耳。
壯漢顯非弱者,一見封勢不及,左手一式“天王托塔”,急托對方抓住胸襟手腕,右手握拳,“直搗黃龍”攻出。
但他一眼認出冷彪那張慘白的長臉,拳頭突然無力地垂下,失聲驚呼道:“白無常冷彪!”
冷彪冷冷一哼,道:“總算還有人認識在下!”
壯漢遇上這江湖上聞名喪膽的煞裏.不禁膽魂俱裂,哪還敢出手,左手也不由自主地鬆開,急道:“恕在下眼拙,一時未看清是閣下……”
冷彪冷聲道:“現在你看清楚發了!”
壯漢如見鬼魅,嚇得渾身直發抖.連聲音也顫抖道:“是是是,在下高烈,是這車鋪當家的,有什麼能為閣下效力之處,但請吩咐,無不遵命照辦。”
冷彪把手-撒,道:“好!隻要你說出常九現在何處?”
高烈暗自一怔,心裏明白,人家若非摸清底細,絕不會找上門來。既是直截了當,追問常九行蹤,他若否認是地鼠門的人,必然自討苦吃。急中生智,即道:“不敢相瞞,常掌門日前已離開此地……”
冷彪追問道:“去何處了?”
高烈遲疑一下,始道:“這……在下就不太清楚……”
他這一遲疑,已露出破綻。冷彪怒從心起,厲聲道:“說!去哪裏了?”
高烈把心一橫,斷然道:“不知道!”
冷彪殺人從不眨眼,而且出手迅疾無比,當頭一掌,劈得高烈悶哼一聲,倒地不起。
幾個車夫見狀,心知兩個煞層手段毒辣,絕不會放過他們,突然情急拚命,幾乎同時跳起身,分向黑白無常撲去。
冷森森笑聲中,黑白無常雙雙出手,“乾坤掌”疾發如雷,轟然連聲巨響,五六個車夫尚未撲近,已被狂飆怒卷,震得向四壁撞去。
接連幾聲慘叫後,一切突然寂靜下來。
黑白無常從容不迫,走出了陋屋。
“四海居”茶樓,高朋滿座,幾乎座無虛設。
每晚華燈初上,這裏就開始熱鬧起來,晚來一步,很可能就占不到好的桌位。
茶樓賣的不單是茶,也有酒菜。但吸引顧客上門的,卻是色藝俱佳、能彈擅唱的白菊花。白姑娘人長得標致,清秀脫俗,而且細皮白肉。每晚來此獻藝,限彈唱三曲,任憑茶客給多少賞金,絕不多唱一曲。
人的心理本就很微妙,也很難理解。她愈是架子端的大,人家還愈是吃她這-套。
不過話說回來,她要沒有兩手絕活兒,令人心服口服,憑白菊花這三個字,能有這麼大的號召力,使捧場的菜客每晚趨之若騖?
茶樓為她特地設計在中央裝置一座圓型平台,高約兩尺,可以轉動。白菊花坐在上麵彈唱時,由兩人緩緩推動平台,使它轉動,四麵八方的茶客均能看到她正麵。
這番設計確實匠心獨到,較之呆板地坐著彈唱,更具有動感。
今晚的彈唱已近尾聲,隻見地一身白衫,手抱琵琶,兩腿交疊,坐在覆以紅緞的圓凳上。紅白相映,襯托得她更見妖嫵,猶似仙女下凡。
一曲《昭君出塞》,字正腔圓,聲如黃鶯出穀,真可以繞梁三日來形容。配以精巧熟稔的指法,將懷中琵琶彈的扣人心弦。
整個茶樓,除了她如泣如訴的彈唱,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所有茶客均屏息凝神,全神貫注地傾聽,連茶樓下過往的行人,也禁不住止步,駐足聆聽這難得一聞的人間仙曲。
誰也未曾注意,這時候還會有兩位茶客登樓,他們一高一矮,一黑一白,正是江湖上聞名喪膽的黑白無常!
但高坐轉動平台上正施出渾身解數賣勁彈唱的白菊花,剛好平台緩緩轉動過來,使她麵向梯口,猛然一眼發現了這兩個煞星。
白菊花暗自一驚,強力持鎮定,彈唱已見紊亂。幸好已近尾聲,聽眾尚以為她故意耍“花腔”,毫末察覺。
一曲甫畢,全樓掌聲如雷,喝彩聲不絕於耳。
白菊花起身答禮,暗向梯口一瞥,黑白無常竟已俏然離去。
她不動聲色,含笑步下平台,匆匆走至獨坐一隅的老者麵前,急促道:“爺爺,咱們走吧!”
老者微微點頭起身,接過白菊花手中琵琶,裝入藍色布套,相偕向後樓走去。
常來的茶客都知道,他們是祖孫二人,老者每晚均坐在固定地方,等候白菊花彈唱完畢,即離開茶樓,回“長安客棧”。
走下後樓,白菊花即道:“爺爺……”
老者神色自若,道:“我知道,黑白無常找來了!”
白菊花一怔,止步道:“爺爺,你也發現了他們?”
老者微微頷首道:“我是察覺你神情有異,才向梯口看去,發現他們末等你唱畢,即匆匆離去了。”
白菊花緊張道:“他們既然找上了咱們,絕不會就此離去,很可能會……”
老者當機立斷道:“咱們今夜就走!”
祖孫二人甫出後巷,黑暗中閃出二條人影,正是黑白無常,擋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