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惱交迸,越想越氣,不由連罵豈有此理!
再反覆看了字條,越看越怒,忍不住拍桌大罵道:“氣死俺了,這臭丫頭才真是昏昧無知哩,把俺當作什麼人?輕聽謠言,還要舞文弄墨,裝模作樣,一副嫁不出去的老丫頭口氣,隨便寃枉人,還搬出大道理來嚇人,哈哈!畢丫頭呀畢丫頭,女人到底是女人,俺以前還對你們姊妹有敬意,現在是老實不客氣了,三個臭丫頭,自己沒有用,硬會賴人,門縫中看扁俺李文奇,有本事就鬥鬥三個丫頭,看李某是甘受人誣辱的人否……”
他隻顧自言自語,可把店小二嚇得跌跌撞撞的以為這位客人是個瘋子,把端著的一盆洗麵水都差點嚇翻在地,急急放下,到賬房告訴掌櫃的去了。
他正在恨恨不絕,又自好笑為何自己竟反常態,在室中來回踱著,卻聽門外咳嗽一聲:“請問相公,夜內可睡得好?……”
他沒好氣的想:就是睡得太好,弄得叫化子沒有棒了,好不晦氣,又兜了一肚皮的氣,嘴內卻應道:“睡得很好嘛,是掌櫃的?請給小生預備一席上好酒菜來,記著,酒要頂好的,最好是汾酒或燒刀!”
門外又咳了兩聲,才連聲說:“好!好!小的就吩咐下去照辦,相公慢用!”
這時,辰時已過,店中客商多之南下北上,紛紛首途,整個大客店顯得冷清清的,要等到天黑,才又會熱鬧起來。
以飄零書劍李文奇的豁達曠朗,竟借酒澆愁,愁由何來?他為自己不識人而愁,為受王屋四鬼一時將激,不但未能將對方挫折,反受揶揄而愁。更為夜來失劍,毒龍姑留字,受入寃枉,為自己顏麵而愁,如萬一武林誤疑已成,影響師門清望,自己又不能為此立即趕回天台剖白……豈止愁呢?簡直是氣、怒、恨交織成一片巨網,拚命的緊束著他,越束越緊,使他喘不過氣來。
他是一個愛麵子,重操守,勵氣節的人,凡是自命不凡之士,如突來橫逆,一時無法自解,所受刺激之烈,比普通人更大。他自問下山行道以來,一劍江湖,行俠作義,大風大浪,不知見過多少,蹈危履險,也有多次,從未受過這樣的悶氣,活像黏了一手麥芽糖,好不作難人也。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酒入愁腸,最易醉人。湊巧店家見他衣著華麗,器宇軒然,燕趙自古多奇人異士,信陽位處河南,中州之地,密邇開封,洛陽古都,文風甚盛,市廛之中,亦不乏飽學真知之士。那掌櫃的原是一老儒宿彥,青雲無路,不得不棄儒學賈,為稻梁謀,一見李文奇,先以為是五陵公子,裘馬少年,後聽他在房內答話,文奇心煩忘機,聲音皆發自丹田,中氣甚足,入耳嗡嗡,令人凜然,便知不是等閑人也。除了吩咐治好特別豐盛的拿手菜肴外,特把自製的陳年花雕和燒刀、汾酒混合,酒性各有偏長,這樣一來,三酒混合,他喝一杯,無異喝三杯,他又自恃酒量,一直由辰喝至午,如非恐驚世俗,他恨不得引吭長嘯,擊桌高歌,等到覺得力不勝灑,才頹然而止。
他原想在床上小歇一下即動身北上,又以為時在白天,絕無岔子,便和衣躺下,不料,酒力發作,他竟由朦朧中爛醉如泥,真個天塌都不知道了。
等到他惕然思覺,隻感頭重腳軟,一片模糊,漆黑一片,隻有鄰房尚有殘燈熒熒,一聽梆聲依稀,竟是三更了!
武林人本能的警覺,使他痛恨自己失常,如此貪杯,和江湖酒鬼何異?他腦中一清,念頭一閃而過:記得自己和衣躺在炕上,準備小憩一下即動身的,為何身上蓋著被子呢?口中泛酸,喉間似塞,顯然是曾經嘔吐,嘔吐時自己為何竟未起來?一陣淡幽幽的清香使他一運氣,翻身下床,先查看行囊,仍是原樣,床下也無嘔吐穢物,因自己在酒菜來時,即把房門上鍵,店小二大約見自己酒醉高臥,不敢來驚動,所以殘肴在桌,連燈都未點。這又把他怔住了,隻好先打起火石,點起燈來。
他剛自己暗笑,大約是自己要嘔吐時又吞回肚,蒙朧中自己拉被蓋住……可是,一眼瞥見枕畔一角紅紗,忍不住急急伸手,一抽,啊!竟是一條女人用的香羅巾,大約尺許,這時卻疊成兩個同心結,粉紅色的羅巾,幽香隱隱,想它日親美人麵,消受香粉紅脂,真夠撩人情思,可是手觸處,濕氣未乾,不是多情的留帕主人點點相思淚吧?
他自覺呼吸急促,先掃視全室和窗外一眼,除了鄰房鼾聲起伏外,一片靜寂。他沉住氣,解開一個同心結,裏麵竟包著一綹秀發,也結成一個小同心結。再拆開另一個,卻包著一疊成方勝的小紙團,急拆開,寬闊不過三寸,頂好的宣紙上寫著蠅頭大的簪花小楷:
文郎萬幅:得侍君子,未負此生。不料孽累情牽,應是紅顏薄命。謠讒爍石,大傷君心,肝腸寸斷,儂心更比蓮心苦!為解君惑,冒死跟蹤北來。途遇大師姐,始悉君旅址。以伊性剛,不分皂白,嗟乎!十年姊妹,一朝反目,伊竟西回,百口難辯。以妹連失師門重寶,除清白身外,連僅存一粒毒龍丹亦被追回矣!何難一死,隻為欲表白衷曲於君前耳。兼程而來,初以君已離此,不料君竟傷酒,使妹欲訴無從,以淚洗麵而已,恐君醉後蔽明,故往覓解酒良藥,請郎稍待,四鼓即返,雯妹泣淚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