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邊,歐陽如是和宋無月跌落穀底,醒來後卻發現這裏是個人間仙境。喬鬆古檜,山涯水曲。繁華篙徑間,各色花朵群簇相映,目之不盡,蜂蝶振振,喓喓此呼彼應,清謐怡然的景色使他們完全忘卻了之前的酒窯大醉,便是歐陽如是遊曆了無數名山大河也沒見過這樣的地方。
他們拍拍身上的泥土好奇地向前走著,也不言語,隻頻頻驚歎路邊的奇花,要麼細如蚍蜉,豔如潑霞,要麼大如錡斧,色侔薄翼。
良久,路盡了,一簇簇茶樹儼然眼前,綠波蕩漾,似海風般清爽。而一采茶的二八少女立於其間,穿著素綌布裙,手腕兒上挎著小竹簍子,頭上頂著一個白色花雜黃色小花作襯的花圈,斯時正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們,如同一隻受到驚嚇的兔子。
或許是酒意還未盡消,或許是女子采茶的畫麵太美,歐陽如是和宋無月兩人竟也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忘記了言語。
三人對視,瞬乎間像是發生了很多事情,卻也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飽滿潔白的雲兒慢悠悠地移動著,廣袤天空湛藍的眼睛深情地注視著她。人世間有太多太多的美,而屬於自己的,隻有這一種而已。
久久,采茶女子繞開一棵棵茶樹,從那深處走來,她道“你們是誰?”
兩人這才醒過神來。隻見她臉龐圓潤,如溫玉柔光若膩,櫻嘴不點而赤,嬌嬌若滴,瑤鼻挺翹,柳眉彎彎,一雙大眼侔若湖中的星辰,顧盼漣漣,如同這裏的花、鳥、蟲、草、石頭、砂礫、、、、、、如同這裏所有的一切那般,美得沒有半點煙塵氣。
“姑娘你真美。”宋無月情不自禁道。
采茶女子立即紅了臉低下頭,如含苞的花蕾,道“你也很漂亮。”
宋無月正欲再說些什麼,卻聽“噹”地一聲,旁邊一言未發的歐陽如是竟是直挺挺地倒下了。
這可把宋無月嚇著了,趕緊附身去拍他的臉頰,“你怎麼了?你別死啊”
“啪啪”幾聲,臉頰拍紅了卻不見任何反應,懵住了的采茶女子這時道,“把他抬去我家吧,姚伯伯興許有辦法。”
宋無月此時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了。於是,兩人便架起了歐陽如是朝著另一條路,搖搖晃晃的走去。
待到家時,兩人皆已滿頭大汗,采茶姑娘也沒顧上揩擦,趕緊喚,“姚伯伯,姚伯伯。”沒幾聲,便出來了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
此人和尚打扮,緇衣笀鞋,卻全沒有和尚的感覺,生就一雙三角眼,目色淩厲渾濁,而雙頰耷拉,似垂死的病人。
他掃了宋無月和歐陽如是一眼,厲聲道“你們是什麼人?”
宋無月聞聲心下有些害怕,囁嚅間沒來得及答,采茶姑娘已上前抓住老人的胳膊,急急道“他們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朋友,這個人快要死了,你快救救他!”
老人聽了走到歐陽如是跟前,俯身摸了下他的脈搏,道“死不了!”
然後轉身向宋無月,又問,“你們是什麼人?從哪裏來?來幹什麼?”
宋無月覷了一眼,便再也不敢抬頭,緩緩道“他叫歐陽如是,我是他的娘子。”
即使是害怕,她也沒忘記隱藏自己的身份。
“桃花塢的?”這和尚竟是認識,那他不會識破我吧?宋無月小心翼翼點頭,道,“恩恩。”
老人去瞧著掛在藤椅上的歐陽如是的模樣,稍稍思索,就一步當前,一手架起了他往堂後走去。
看來他隻是知道歐陽如是的名字而已,宋無月稍稍安心,隨著采茶姑娘一起跟上去,穿過碎石甬道,來到西廊房。
那房內陳具極盡簡單,不過藤床,木桌。甚至可以說是簡陋,而這簡潔明了的長短線條之間,兀現一隻素白花瓶,瓶內雙枝一高一低,俯仰相應。花色也不過篙徑閑花,此時此地卻另生一番軟馨意趣。
老人將歐陽如是放置在木床上,對一旁的采茶姑娘道,“他隻是酒喝多了,你去把你采的新鮮茶葉搗碎,放在他嘴裏就可以了。”
采茶姑娘聽完鬆下一口氣,趕緊轉身跑出去準備,卻見宋無月正站在門口悄悄的看著,一臉憂傷的模樣,便道,“姐姐別著急,伯伯說他隻是喝醉了,放點茶葉在嘴裏便好了,我們這裏的茶葉可好了,他肯定很快就會醒過來的。”
其實不是擔心歐陽如是,而是想家了。見了和尚那樣一副冷漠嫌棄的嘴臉,見了這樣一個溫馨簡樸的房子,她想念自己的紅燭觀,想念在觀中那些總是陪她玩,逗她笑的老前輩,想念令子佩師哥。看著采茶姑娘和善的笑臉,“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感覺這才是稍減了幾分。
她漫不經心道,“謝謝你”
“沒關係,你坐著歇息一下,我去泡杯茶給你喝。”
說完,采茶姑娘遁入傍邊一間小屋內,而宋無月獨自一人循著甬道進入前堂。
前堂陳具雖多一點,卻沒有一絲廊房內著意的裝飾,冷冷的木色。宋無月隨意撿了一隻四出頭木椅坐下,想想這幾天來發生的種種,從差點落入虎口到夜宿荒郊野嶺,從忍饑挨餓到跌落穀底,然後又被這個臭臉老頭不待見,若是這是在家裏多好啊,真的好想抱一抱子佩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