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邊,社會過後,經曆了極致的奔競喧騰,敏感的人悵然若失,聊以酒度,粗糲的人餘興未盡,饒以醉消。璟仁一下一下搖著輪椅,從這些人中穿過,餘屑百狀,於輪下逍遙。他沒有注意到這許多,隻有自己的一套心事,與周圍的形形色色相隔為兩個世界。作為一個大夫,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看著病人去死卻無能為力了。
從那日鬧事的婦人,再到今日的吾家老爺,他焦思苦想,愣是摸不到一點頭緒。以前也有這種情況,可是隻要潛心鑽研幾日就能知其病理大概了,畢竟萬變不離其宗。可是這次呢?都多久了,無論他看多少書,做多少實驗,巧思多少遍,他都隻能無力地看著病人,在他麵前一點一點失去生命的氣息。難道這真的是自己醫道生涯中過不去了的高山嗎?
心事幻變了影子迎著自己,黑魆魆地覷著自己,夕陽甚至慢慢將它拉長,蓋了自己一頭一臉,悶得喘不過氣來。他機械地搖了輪椅,過了這家,過了那家,最後是進了自己家門都沒有發覺。隻是過甬路去藥房時,餘光裏看到了歐陽如是,兀自躺了藤椅在那院裏,何其相似!他便搖了輪子過去,道“最接近死亡的人的眼神,不是剛毅堅決的尋死,而是疲懶,了無生機,可有可無地活著的抽空景象。就像你現在這樣的。”
歐陽如是一臉狐疑地坐了起來,為著這句話,也為著璟仁的狀態,竟不似平常那種咄咄語氣。他道,“什麼意思,我好好的,還死不了。”
璟仁自過來說話時就沒有正眼瞧他,似乎是看著了那矮矮的美人蕉,此時他仍看著它,道,“你是沒死,可是你活著跟了死了一樣”。
歐陽如是看著他這狀態,也不敢似平日那般放肆,道“你別罵我呀!”璟仁這時才回過頭來瞧了他,道“你自謂瀟灑不羈,活得快活風流,可是你的眼神卻和那將死之人是一般無二的。”說完,自搖了輪子離去。
歐陽如是怔怔的聽了這話,似是有所悟又似是沒有所悟,撚了斷笛,細細摩著,又覺得不對,追了上去,到了那藥房。正欲進去,迎麵璟仁又出來了,冷臉問道,“有什麼事兒?”向來這璟仁最不喜無關之人進他工作的地方了,一是怕被打攪,二是厭煩無心之人磕了碰了裏邊的什物,這裏邊可全都是他的寶貝。一時竟忘了這檔事,歐陽如是不好意思笑笑,道,“我師妹他們被人捉走了。”
璟仁不敢相信,道“什麼?你不是和他們在一起嗎?你不是武功高強嗎?你幹什麼去了?”
歐陽如是解釋道,“我是和他們在一起,可是後來走散了。”接著他擺出打架的架勢,又道“有人暗算我,被我一掌打飛了,我再去找他們,他們就不見了。現在還沒見著人,估計被人擄走了。”他收起架勢,迎著了璟仁的直視。突然發現他變了他看不懂的目色,以前從未有過的,隨口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啊?”璟仁卻是沒理,轉椅關上了門。歐陽如是自承應了一臉的灰末。
秉著麻煩總是會自己找上門的原則,歐陽如是隻將擔心梅采薇他們的事拋諸腦後,心下隻等著那擄他們的人自己找上門來。擄他們無非是為了玉決嘛,而找玉決怎麼可以少了他。斯時,他在璟仁房前吃了一臉灰,搖搖度度到了宋無月門前,敲了門進去,道,“能睡這麼久,果然是豬。”
宋無月道,“我是受傷了。”
歐陽如是道“有璟仁在,再大的傷都是小事,你這點小傷,就更不足掛齒了。”
宋無月癟癟嘴,永遠都說不過他。突然卻是靈機一動,她道,“你是不是崇拜他啊?”
歐陽如是回道,“沒有崇拜,隻是欣賞!”
“別掩飾了,我都聽出來了,你肯定特崇拜他,不好意思說吧!”其實被她說對了,隻是並不是崇拜他的醫術。他倆作為朋友這麼多年,吸引他的一直是他身上的那股子勁兒。大概就像是璟仁說的,他的眼神像是行將就木之人,而他璟仁是真真正正可以感受得到的活著的。隻是歐陽如是本身並不清楚,他從來沒有去想過這些事。腦袋裏不想裝事兒,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大概是從十年前,那一夜白首之後吧。而正是因為想把頭發染黑才認識的璟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