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已成為經典的《大偉人鄉行小記》(Little Journeys to the Homes of the Great)的著者阿爾伯特?哈伯德(Elbert Hubbard),對“經典”(classics)有一個頗有趣味的界定,那就是:永遠占據著書架又永遠不被翻讀的書。
不知從何時起,我也就為這話的神奇所慫恿,每一次走進舊書店,見到為之眼動心癢的舊書,總是先翻一下,按下念頭,再把它原原本本放歸於位,有意地讓它等待我的下一次造訪。來來去去之際,有的就不翼而飛,不免使我悵惘良久,似乎它從來不曾有過想隨我而去的願望;而有的幹脆纖塵未動地靜守在那兒,我知道這一回它非屬於我不可了。我不能辜負了它苦苦等待我的一片深情。而這等書又恰恰是上麵哈伯德所指的那一類人稱“經典”的東西。
本傑明?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在等我!可不,昏暗的燈光下,《窮理查的曆書》(Poor Richard抯Almanac)擠在一大堆陌生的舊書中間又一次向我張望。在這秋雨飄忽的陰冷的下午,它似乎鼓足勇氣悄悄地對我說:帶我去吧,我會在你沉鬱的日子裏為你撐起一片陽光的天空!
擰亮台燈,沏起淡淡的珠茶,在秋雨擊打著窗玻璃的絮絮之聲下,我迫不及待地端詳起它——素樸的棕色紙套封。16幅不署名姓的古雅的朱印木版畫。77頁簇新的暗白色厚紙。紐約Peter Pauper Press出版。版權頁不存,重印時間不詳。首頁木版畫上一個中古星相學家模樣的人一手按著書桌上的曆書,一手指向他的頭頂掛著繁星和月亮的夜空。這就是“窮理查”嗎?“窮理查”將要告訴我什麼?
從1732年開始,富蘭克林每年出版一冊年曆。年曆佯稱是由一個一貧如洗的農夫兼業餘星相學家理查德?桑德斯(Richard Saunders)纂輯。桑德斯即極負盛名的“窮理查”。這是富蘭克林筆名中的一個。除去以重印“英國小說之父”理查德森(Richardson)的《帕美拉》(Pamela)而奪美國曆史上首次印刷小說這一殊榮外,富蘭克林出版事業上的精彩一頁即是這《窮理查的曆書》的出版。為使《曆書》實用、趣味並兼,他在《曆書》中每處可利用的空白處都填之以各時代各民族的俗諺、格言,並大量引用培根、斯威夫特和拉羅什富科等人的妙語。技癢難卻的時候,他也自我創造或潤色現有。這一招果然不同凡響。據其《自傳》稱,《曆書》年年供不應求,他從中大獲其利,年入達萬金。25年紀念日來到的時候,他把前24年曆書中具有代表性的“窮理查”的格言收集在一起,以亞伯拉罕神父對眾人的演講這一敘述主幹貫穿首尾。這一次“窮理查”為他贏得了世界聲譽。18世紀末葉已有7種語言、近150次的重印。
《曆書》中妙語連珠,僅略舉一二,如:“沒有醜的情愛,也沒有美的牢獄。”“饑餓探頭看看勤勞者的屋子卻不敢進去。”“勤勞付清欠債,絕望增加欠債。”“令良知澄明,然後無所可懼。”“窮人必須為他肚子要吃的肉而奔走,富人則必須為他肉要添的肚子散步。”“多少聰明的頭腦填不飽自己的肚子!”“財富不是因人有它而是因人享用它。”“發現容易,預見難。”“用信仰看事物的方式就是合上理性的眼睛。”“駕馭你的生意,不然它要駕馭你。”“愚蠢者設宴,聰慧者赴宴。”“兄弟不一定是朋友,而朋友總會是兄弟。”“別為財富賣掉美德,也別為了權力賣掉自由!”“不想死後為人遺忘,那就寫出些值得一讀的東西或做出些值得一寫的事跡。”
比起他有名的《自傳》和《對年輕商人的忠告》,這些經他筆削的格言、俗諺絲毫不乏雋永閃爍的生命。它們是我最最珍視的東西。盡管梅爾維爾譏他是“格言販子”,濟慈挖苦他是“一肚子吝嗇克儉格言的哲學味的老費城人”,在我,這薄薄的小冊子卻是富蘭克林贈予我的生平最有意義的禮物。
品嚐不盡的醇味、受用不竭的營養就是我的“經典”,無論它是舊是新,是默默無聞,是聲名顯赫。照我的領悟,哈伯德那句話得稍加更改:“經典”是那些個永遠占據著你的書架又永遠不會被你翻讀完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