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一千零一夜不連貫的思索(2 / 2)

漂泊的本質在於叩問。而“真正能夠叩問的是眼睛”[雅貝斯《邊緣之書》(E.Jabes,The Book of Margins)]。由於眼睛的“叩問”,劉再複的“漂泊的哲學”便成為一種動態的、持續的、引人入勝的“行動”。哲學不再是純書齋式的靜觀的沉思。哲學變成了“觀念的曆險”(懷特海語)中思想者“悲劇式”的,從而也就是“英雄式”的行動。眼的叩問的終極在於“看見”,而“看見”意味著頑強地“打開一扇一扇的門戶”[雅貝斯《問題之書》(The Book of Questions)]。“看見”的欲望乃是真正獨立思想者生命的全部,既燃燒在它的起點也燃燒在它的終點。“看見”來自於肉體卻又超越了肉體。當視覺的肉體性黑暗吞噬了博爾赫斯的時候,“看見”的欲望卻讓他在常人的悲劇中找到了救贖。“失明不該從悲憫的角度看。它應被視為一種生活方式——眾多生存風格中的一種……當一個關閉的世界被轉化成一種力量的工具去打開另一個世界的時候,不幸之人也就得到了幸福的救贖。”[博爾赫斯《七夜》(Seven Nights)]命運常常是公平的。非自我性的“關閉”往往意味著更多的開啟,正像自覺的放棄往往意味著更多的獲得。

不妨說,生存是穿越時間的“看見”,那麼永無終結的“看見”,即作者筆下“眼”(無論是肉體性的還是精神性的)漂泊式的不停叩問,則是真正思想者穿越生命與思想空間的生存。古希臘尋找金羊毛的亞爾古英雄(Argonauts)有句名言:“要緊的不是活著,要緊的是去航行。”(The essential thing is not to live,the essential thing is to navigate.)[馬迪?依巴涅茲《水晶的箭簇》(The Crystal Arrow)]其實,思想叩問的過程本身就是航行。它從浩淼時空縱橫交錯的坐標上延展著思想者的生命。我叩問,故我在。

眼睛是靈魂的窗口。那麼,當“大海流向漂泊者的眼裏”的時候,我們必然期待著“看見”思想者漂泊靈魂的本質。我們發現我們走進了一個被作者界定為“童心”的世界。

“童心並不隻屬於童年。形而上意義的童心屬於一切年齡。”(342段)作者以“孩子”這一意象為他的“童心”進行了多層次、多角度的界定:“孩子的眼睛無遮攔。”(329段)“孩子的眼睛布滿大問號。”(332段)“孩子無需包裝,孩子無需麵具。”(343段)“孩子心中沒有猜疑和碉堡。”(349段)“孩子往往能回答成人理性無法回答的問題。”(352段)“童心視角,不是無知,不是幼稚,而是透過聰明人所設置的種種帳幕,直逼簡單的事實與真理。”(360段)。

就像安徒生《皇帝的新裝》中的孩子,他的逼視有著可怕的穿透力,他看到了真實的赤裸,還要將這一真實毫不留情地刺破。德裏達(J.Derrida)所說的“……眼睛令人致命地睜開了”(the lethal opening of the eye),正是“童心”視角強大文化穿透力的另一哲學佐證。沒有穿透力的叩問無論如何不能被稱之為思想者的真叩問。

當文化的“童心”視角如深秋的花朵日漸凋零的時候,文化的真實還能剩下多少?人的真實還能剩下多少?生命的真實還能剩下多少?

思想者,你得思想。你得真實地思想。你得摘下麵具如孩子一樣地思想。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天涯獨語著。

是嗬,“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