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津鐵索索重稅
舵樓雨隱隱低哭
清晨,紅日隱現,微風吹拂,涼意盎然。
清冽衛河水,悠悠臨清城,衛河清水如一道翠綠玉帶繞臨清古磚城而過,臨清州的“臨清”之名便是由此而來。
臨清州城外有一段狹窄的靜水流深,乃屬於衛河臨清段的一“河岔口”,呈半圓形如彎月般鑲嵌在衛河之畔。此地水質潔淨無瑕清澈如碧,寧靜平緩波瀾不驚,不時可見魚蝦或怡然不動,或倏爾遠逝,往來翕忽,自由自在追逐遊弋穿梭來去,直若空遊無所依。嫵媚春光裏,岸畔草木濃綠鮮花盛開,堤上楊柳如煙,一切都有著一種幽雅潔淨透明的靜美景象。
因其景甚幽溪深魚肥,以致不時有閑暇之士臨溪垂釣其樂悠悠,有人釣得魚兒歡喜,釣不得亦樂欣,或許垂釣者大都在追尋那份閑情逸致大好心情,亦或是不求收獲,乃是求心中一方澄澈淨土。
放眼遠處約莫三四裏之外,河道漸寬水流漸急,不時有運送貨物的船隻來回過往。遠處舟船號子聲“哎嘿哎嘿”響徹雲霄,拉纖的船夫們彎腰低頭賣力吆喝,精赤著古銅色上半身在陽光暴曬下汗流如珠,鈔關收稅之地的官老爺們攔船落鎖大聲斥責聲此起彼伏。
忽然“踏踏踏”腳步聲驟起,便遠遠望見一濃眉大眼絡腮胡須身材高大的精壯漢子,左手拿一竹柳編筐,右手拿一釣竿,由遠而近大步走來,臨近水源不遠之地,卻腳步放緩躡手躡腳俯下身子屏神靜氣輕置釣竿於地上,雙手扶岸邊茂密水草,輕掀慢扒,可見到幾隻小蝦就在水草間輕輕跳動。
大漢輕手入水,捉一隻小蝦,擠出蝦肉,穿至吊鉤,遂輕緩放入水中,輕抖幾下,突往水下一沒。既入水,便平聲靜氣耐心等待,不消多時,釣竿竟向下一沉而沒。漢子不禁心中一喜,稍提釣竿,頗感有一些沉重,臂膀稍稍用力手腕子一抖,“嘩!”地水花一響,魚竿驟然甩起,水花四濺裏,劃一道優美弧線,一條褐色大鯉魚隨魚竿一甩之勢破水竄出,撲棱棱狂甩尾巴,片片鱗甲在陽光下甚是炫目奪神。
大漢魚竿一收,魚兒便落在岸邊草叢裏,一眼望去足有三四斤重,正啪啪翻騰不止。大漢自岸邊草叢裏拽幾根長長水草,大手按住猶自拍打掙紮的魚身,將水草一頭從魚腮穿入魚嘴引出,一手提溜著,放到柳條筐中。
換個地方,如法炮製,不多時又是一條錦鱗上鉤。但是這次卻不如方才那般幸運,此次釣起的魚兒隻有一斤多的份量。大漢卻麵露微笑很是滿足,夥同方才那條,一並放入筐中。
此時晨風吹拂,帶著季節的濕氣,也透著晚春野花特有的濃鬱美豔的芳香,日頭正緩緩升起,如萬道金線揮灑,帶來溫暖的光。
大漢年約四旬,膚色古銅,身材彪悍高大,兩道劍眉一雙虎目,額庭飽滿眉宇寬闊,嘴角頜下略有虯髯短須,頗有滄桑之感,目光沉著炯然有神,令人一望便知是一個有擔當的沉穩漢子。
“哈,大哥好厲害的手段!你今日釣的可比昨日那條大許多呢!”
忽然自大漢身後傳來一清脆如黃鶯悅耳如銀鈴的女聲,人未到,一陣沁人心脾的幽幽暗香已飄然而至。大漢適才轉身抬頭,見不遠處已立有一雙十年華女子,一張俏臉兩頰白皙而豐頤,一雙明澈慧眼流露著聰慧機智,麵孔娟秀清麗,五官精致膚色如玉,穿綠色百褶裙,罩大紅錦袍,梳墜馬髻,插金步搖,神情氣度溫婉可人,落落大方,偏有一股子凜然不可侵犯的神韻,讓人一望便知是出自名門教養極佳的大家閨秀。
大漢一望之下,連忙拱手施禮,神情極為恭敬:“原是大小姐駕到,小人王朝佐有禮了。這幾日我看汪老爺神情鬱悶食不下咽,就擅做主張打算弄一條糖醋鯉魚給汪老爺,讓他開心一下。”
“你若有心露一手廚藝,吩咐人去漁家買一條便可,何必自己親自來釣?”
“大小姐有所不知,這自家釣出來的魚兒,肉質鮮美吃起來口感特別地好。”
“哼!”
聞聽此言,那名喚“冬了”的大小姐一張俏臉便是略顯慍意,卻並未真的生氣,一轉臉又一副嬌憨欣喜之色,輕撅櫻桃小嘴,長長的睫毛向上翹起,忽閃忽閃著,平添幾許調皮,嗔道:“大哥,有件事情我還要再說一遍的,跟你說了多少次啦,平時喚我冬了便可,老是小姐小姐的,像是我們之間有多麼生分似的,下次若還是這般客氣,我便不搭理你了。”
王朝佐正色說道:“朝佐不敢,大小姐的芳名何等尊貴,尤其是我等下人隨便呼來喚去的,折煞愧煞王某人了。”
冬了瞪眼道:“你……”轉瞬說:“隨你啦,”又道:“反正在我心裏,拿你當親人一樣啦。”
王朝佐一撓頭,心中苦笑,對於這位富貴繡莊的大小姐之平易近人和藹可親他確是早有領教的,但在當今世風之下,所謂的身份等級尊卑貴賤他一個以編筐織簍的草民卻是萬萬不敢忘卻的。
王朝佐道:“昔日朝佐初到臨清城,一度病困潦倒於晏公廟,幸虧遇上冬了顏惜兩位恩人小姐,慷慨解囊仗義援手,耗費銀兩為王某請得名醫治愈頑屙,此等鴻恩大義,天高地厚沒齒不忘,王某雖出身鄉間,但出門之際,母親大人曾多次教誡,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所謂飲水思源,朝佐能活命,全在於大小姐和顏惜大小姐,有生之年不敢忘本。”
冬了嗔道:“哎呀王哥,與你說了多少遍了,我和顏惜妹子絕非是施恩圖報之人。再說,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不值一提了,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念念不忘呢。沒啥大不了的。”
王朝佐道:“朝佐做人遵母訓有原則,受此恩情終身不敢忘懷。”
冬了深望他一眼,嗔笑:“好啦,都隨你啦。”一回頭,看到了一隻尖嘴藍羽的水鳥,正在不遠處的水裏一根浮木上撲棱著翅膀閃動光澤,冬了像一個孩子般站起,悄悄地移動,慢慢地伸手,看似想要捉住,但是那水鳥卻似有所警覺一般,猛一振翅撲騰著飛走了。
冬了嫣笑一下,伸手摘下來路邊的一朵紫色的牽牛花,那舉止卻甚溫柔,仿佛還怕弄掉了那花朵上的晶瑩露珠一般。
正欲戴上發梢,邀王朝佐賞評之際,猛聽一聲嬌聲怒斥:“都這個份兒上了,你們還有這份閑心,可知家裏出大事了!”
“啊!”
王朝佐冬了齊齊吃了一驚,循聲望去,見有一女正距他二人兩丈餘遠的地方止步停身,麵色蒼白秀發淩亂香汗淋漓跺足捶胸氣息未定,想是倉促之間情急之下連番奔跑疲累所致。此女亦如冬了般年紀相仿,生的眉清目秀英武非常,卻是上身青色十字繡綴牡丹花緞衣,下穿石榴裙,頭戴一塊臨清帕,足踏雲錦繡鞋,襯托的身材窈窕體態豐滿,正滿臉怒容望著二人。一望之下他們自是認識,此女乃是冬了之表姊顏惜小姐,隻是她一向是以穩重見長的,如今這樣的匆忙急躁,莫非是真的出了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
冬了道:“大表姐,何事至於如此之驚慌失措?可不是你平日裏的風範喲。”
王朝佐道:“顏小姐不必驚慌,萬事有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顏惜咬著銀牙,恨恨說道:“還是那一個該千刀萬剮的閹狗馬堂!如今又派人來敲詐勒索來了!姨丈在富貴繡莊與他手下交涉,反被說是‘抵捐抗稅阻礙官家辦公,毆打辱罵官差,屬大不敬’,已經被他們強行戴上鋃鐺擄走,同時還搶去不少綢緞財物,臨來之際,老太爺不顧年邁體弱正與他們理論。你們快去吧!”
王朝佐怒道:“此等狗官,自打上任以來,便巧立名目魚肉百姓,在城區和水陸要道設立種種稅卡,招募惡勢力數百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公開搶奪商家財產,攔截過路船隻任意抽稅,致使家破者大半,遠近罷市,老百姓苦不堪言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此番又欺負到我們頭上,我豈能與之善罷甘休!我去把他們宰了,給大家出氣!”言罷,竟是憑借一腔豪情怒氣,拔腿就走!
王朝佐腳步匆匆大步流星情急之下奔走如飛,任冬了顏惜兩女如何地心急如焚大呼小叫一溜小跑,人仍被他撇下身後七八丈遠。
腳步一踮,身影一晃,王朝佐人便已在丈餘之外!
臨清州,白布巷,汪宅。
但凡是久居臨清城的老人兒,無人不曉得城中富貴繡莊,以及繡莊後麵的東家汪家大宅。那庭院幽深綠樹成蔭花香四溢氣勢宏偉的大戶宅院,素日裏車如流水馬如龍拜訪仰慕之人絡繹不絕於途,汪家之所以在臨清做生意讓人敬仰,也是和汪家家主汪信義平日多行善事分不開的。汪信義乃是徽州一位有名的綢緞商,恰如他的名字一樣,經商四海,信義第一;來到臨清州之後雖然依舊賺錢不少,但捐助善事更多,賑災救荒、修廟鋪路,始才贏得了“汪大善人”的美名。讓多少商家大賈豔羨不已,齊讚歎說:做生意做到汪老爺這樣的,才是吾輩之楷模,做人做事至此,足矣!但今日汪宅大門之外,人聲鼎沸雞飛狗跳叫囂怒吼爭執廝打之聲源源不絕於耳,誰都看得出來,汪家大院今兒個出事了!
王朝佐腳未至汪宅,遠遠便已隱約聽到一陣陣婦孺哭喊老人慘叫之聲!疾走幾步,目光觸及,見汪宅門口有十數名皂帽役服的衙門官差,正手持棍棒痛毆死死抓住他們胳膊手腳不放的汪宅家人!而汪宅舊主,年約八旬須發皆銀的汪老太爺不顧年邁力衰正渾身泥濘衣衫破敗與一官差扭打一起,忽見那衙役頗不耐煩,竟甩手一棒直直砸在汪老太爺後腦海上,老太爺登時連哼也未哼就一頭栽倒在地生死不明人事不醒!
一望之下,王朝佐目呲迸裂,怒吼一句:“真畜生也!”,晃身欺進,迎麵一腳踹將過去,那人立時倒地不起,王朝佐急伸手探向汪太爺鼻息,感覺尚有生機,心中略是寬慰,但是那十幾名官差見事起倉促點子紮手,不約而同放開與之糾纏的汪家家人,一起向王朝佐圍抄過來。
但凡真正懂一些技擊之術的人都會知曉,遇到此類狀況,最好方法還是不要讓他們完全聚攏圍成,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餓虎也怕群狼!群攻之下,任你大羅神仙武功如何高超,施展不開手腳繼而陷入險境死地!
此時,隻見王朝佐暴喝一聲:“來得好!”,不等他們近身,便發一聲大喝,直衝上去!王朝佐身法快速飄忽,瞻之在前,倏忽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出拳彪悍迅猛,拳拳到肉,當真是動如脫兔迅如奔雷!汪宅諸人隻看的眼花繚亂目眩神迷心為之奪幾乎忘記了呼吸!感覺王朝佐就如同猛虎入羊群,橫掃千軍如卷席狂風掃落葉一般!那十幾名方才毆打婦孺老人的衙門惡徒被這大漢好一頓拳腳給揍得七葷八素人仰馬翻慘叫連連血肉模糊倒地一片,眼看得隻有挨打挨揍的份兒,哪裏有一絲一毫的招架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