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佳兒癡兒(2 / 3)

狄小珊臉色一寒,妙目中神光炯然,沉聲冷然說道:“你就是為了這瓶‘靈石仙乳’才起了覬覦之念,奪寶殺人,而殺人的手段又那等殘忍狠毒,令人發指!我怎”

牛化南不等狄小珊再往下講,便自連聲苦笑,接口說道:“狄姑娘莫發雷霆,你隻要打開瓶塞,細看一看,便不會對我牛化南再作任何怪責!”

狄小珊既認定瓶中所貯乃是“靈石仙乳萬載空青”,遂自然毫未起甚疑心加以防範。

她用手啟開赤紅玉瓶瓶塞,便有股極好聞極好聞的奇異香氣進入鼻內。

一來這香氣似蘭似麝,委實太以好聞,二來狄小珊也想親眼目睹,看看那聞名已久的“靈石仙乳萬載空青”究竟是何形狀。

由於這兩種原因,狄小珊遂把赤紅玉瓶湊近眼鼻之間,準備再盡情領略!

誰知就這見風以後的一刹那間,瓶中香氣陡然濃烈百倍!

淡淡的,是清香,極為好聞,令人嗅之神爽!

這一過份濃烈,幽香竟變為惡臭,令人一嗅之下,為之神眩心悸!

狄小珊呀了一聲,嬌軀微晃,腦中一陣暈眩,足下也踉蹌兩步!

牛化南獰笑懾人,帶著滿麵淫厲的神色,橫張雙臂,向狄小珊飛身撲過!

他不知對方乃是“孤星、冷月、寒霜”之中的“寒霜公主”,加上自詡新得劍招,威力無倫,根本就對狄小珊不太懼怯!

他忍氣吞聲,聽任狄小珊斥責之故,是懼怯被對方奪在手中、聲挾風雷、光作赤紅、鋒芒無匹的那柄短劍!

赤紅玉瓶中的香氣名叫“神仙倒”,是牛化南秘煉之物,隻消嗅得那奇濃的香氣,任何人都立即暈倒,可稱屢試不爽!

故而,牛化南一見狄小珊嬌軀微晃,步下踉蹌,便立張雙臂撲過!

他要在狄小珊尚未倒地之前,先來個軟玉溫香抱滿懷,恣情輕薄一番,以報適才被罵得鼻青臉腫的屈辱之恨!

可惜

可惜這位“黑心劍客”以前在嶺南一帶未曾遇過絕世高人,以致高估了他所秘煉的毒香“神仙倒”之力!

不錯,神仙既倒,狄小珊也要倒,但她是蓋代高手,內功太以精純,遂倒得比一般人慢了那麼一刹那

牛化南若耐著性兒,等狄小珊倒後再撲,他要想怎樣輕薄都可如願!

但如今他這樣猴急,結果遂頓告逆轉,與他的如意算盤全不相同!

狄小珊還有一絲模模糊糊的知覺,發現魔影撲來,遂自然而然地發揮本能,防衛自己!

她此時真氣難提,內力難聚,所謂發揮本能,防衛自己,並不是施展什麼震驚四海八荒的“寒霜真氣”,隻是把手中所橫的鋒利短劍,拚竭餘力,往撲來的魔影一揮!

“閃閃呼呼轟轟撲通咕咚啪叉”

這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花樣?需要一樁一樁的逐項加以解釋!

“閃閃”最簡單,這是狄小珊奮力揮劍的赤紅劍光!

“呼呼”和“轟轟”應該合並解釋,這是短劍揮動時所帶的風雷聲息

“撲通”要稍加修改為“撲通”才對,這是牛化南應劍分屍,被腰斬成兩段的先後墜地之聲!

狄小珊奮勇揮劍,力盡人暈,“咕咚”之聲,乃是她的嬌軀栽倒!

“啪叉”比較奇怪,這是什麼聲音呢?這是那隻內貯濃烈毒香的赤紅玉瓶墜地碎裂之聲!

一連串的奇異聲光過後,是一段相當時間的奇異空白

所謂“空白”,是指狄小珊人暈未醒,毫無知覺而言,其實這段使她頭腦空白的時間之中,卻奇險橫空,絕不空白!

從茫然到惑然,狄小珊有知覺了。

她定了定神,覺得除腦間仍然有點眩暈外,全身上下無甚異狀,遂緩緩睜開雙目。

才一睜眼,狄小珊便覺惡心,險些兒把胃中一些剩餘之物吐了出來。

牛化南似乎死得意外,不肯瞑目,隻剩上半截的身軀,仍瞪著兩隻牛眼,倒在三尺以外,對狄小珊狠狠注視。

這種死人瞪眼的情況,隻能說有點恐怖,並不見得有多麼惡心!

使狄小珊惡心得想吐的是牛化南的下半截屍身,因為狄小珊暈絕之前的一劍橫掃,是掃中牛化南的胸部,把上下屍身分得不甚平均,肝腸髒腑等大半全留在多一點的下半截屍身之內!

如今,這些東西差不多都從腹腔中流了出來,狼藉滿地,其中還有不少奇毒的蛇蟲在吮吸嚼食,這種情狀,叫人看得怎不惡心?

狄小珊作了兩個幹嘔以後,身上突然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

她不是餘毒猶存,身體有甚不適,而是想起這些奇毒蛇蟲,顯然均非善類,它們為什麼隻在大嚐牛化南的心肝異味,卻不來滋擾侵襲暈絕中的自己,享受一番比死人心肝髒腑更新鮮的生人血肉

狄小珊越想越覺心寒,額間沁出冷汗,再向周圍仔細注目!

這次看清楚後,才知那些奇毒蛇蟲為何對自己特別客氣,不曾先嚐。

就在她暈絕仆地之處的尺許之外,便有三條軀體不算太大,但一看便知均具奇毒的四五尺長的蛇兒

一條是全身血紅的“火赤練”,一條是全身黑黃相間的“金腳帶”,另一條便是極為罕見、頭形如鏟的身軀扁平的怪蛇!

不過,這三條蛇兒如今已全身直挺挺的僵在地上,毫無生意!

在蛇屍之旁還有一些朱紅碎片!

狄小珊細看幾眼,才看出那是赤紅玉瓶的碎片,這才明白由於血腥氣息引來不少奇毒蛇蟲,但向自己侵襲的三條蛇兒卻特別倒黴,竟被自己無意中落地毀碎的瓶中毒香毒死!

狄小珊驚定之後,趕緊躍起身形,但她人才躍起,二三十丈以外厲嗥連聲,有三四頭惡狼好似嚇得心膽欲裂地奔竄四散。

狄小珊又迷惑了,心想這些惡狼是最凶殘的野獸,它們絕不認識碎瓶中藏有毒香,怎會隻作遠觀,不作近襲,對自己這等客氣?

驀然間,她明白了!

狄小珊覺得手中握有東西,那就是奪自牛化南、自己暈而未棄、把牛化南分屍後仍然緊緊握在掌中的那柄紅光風雷短劍!她認為那些狼群比蛇兒聰明,它們定是畏懼劍光,才不敢侵襲自己。

一切都成過去,一切都已明了,但狄小珊仍不肯離開這血腥滿地之處——

她還有事情要作。

首先,劍光微掣,聲幻風雷,仍在牛南心肝腸肺間大快朵頤的那些奇毒蛇蟲便告紛紛了帳!

然後,她削斷一段細長樹枝,持在手中,對牛化南的遺屍加以撥弄。

她在身遭奇險之下,仍極關懷馬二憑,想在牛化南遺屍身上找尋那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留備馬二憑複明之用。

可惜,這樁心願成空!

狄小珊找遍牛化南的遺屍,也未見著第二隻玉瓶的絲毫蹤影!

她不明白牛化南為何把侯四剁去手足,那樣殘忍,仍未奪得“靈石仙乳萬載空青”?抑或在自己追上他之前,業已被別人撿了現成便宜?

一麵揣測,一麵動手挖坑,替牛化南料理身後,埋葬他兩截殘屍。

狄小珊掘地之際,試出那柄短劍削石如粉,鋒芒之利,實為生平罕見,劍柄並鐫有“赤陽”兩個古篆,卻不知是何來曆?

埋完殘屍,狄小珊又複練劍。

她不單一遍又一遍,把偷學自牛化南那四招劍法練得精熟,並索性燒枝代筆,把精微處細細畫出,留個圖解。

狄小珊認為這四招劍法曠古絕今,太以奧妙,隻可惜後兩招似有殘缺,未窺全豹,才繪留精微,避免萬一遺忘,他日若有機緣,或可苦心研補,必為劍術一道大放異彩

狄小珊不改原意,她因如今距離五五端陽,在時間方麵尚有餘裕,遂緩緩前往西昆侖星宿海。

途中,除了盡力打聽有關馬二憑與蕭冷月的訊息之外,便是練劍!

練灰衣老尼所傳三招,以及偷學自牛化南的四式劍術絕學。

機緣湊巧之下,狄小珊並倚仗紅光風雷的“赤陽”短劍的鋒芒斬了一條危害民生的孽蛟,得了兩粒辟水蛟珠,並剝了蛟皮,請了巧匠,為“赤陽”

短劍配製了一具適當的劍鞘。

果然,熟能生巧,她閑中無事,朝夕苦練之下,不單盡得偷學自牛化南那兩招劍法的精微,並漸漸能與灰衣老尼所傳的三式劍招配合,益發加強威力!

隻可惜對於後兩招雖也略有心得,總覺未窺堂奧,變化難入神境,有點怏怏若失之感!

且讓她去慢慢領略,細細參詳吧,故事暫時脫離沿途練劍的“寒霜公主”

和天山尋人的“冷月仙娃”,回到央請玉清師太帶他雁蕩參師、想求心如神尼教他“大羅十三劍”中最後三式的“孤星俊客”身上。

雁蕩遠在浙東,馬二憑在學完“大羅十三劍”後,再赴西昆侖,簡直等於是橫穿整個中國版圖,路程實在太遠!

還算好,馬二憑雖然不怯數萬裏長途,卻不需要跑那麼遠的路兒。

東行未出陝西境內,便機會極為湊巧地遇到一位須發俱白、精神極為矍爍、背部微駝的葛衣老人。

相逢之處是在一座小峰之下,玉清師太人在峰腰,偶然瞥見峰下馳過葛衣老人的微駝背影,便試探性的提氣傳聲叫道:“是尹師叔麼?”

葛衣老人聞聲止步,才一揚頭,玉清師太已拉著馬二憑從十來丈高處點壁飛縱而落。

馬二憑雖然雙目不能見物,但一聽玉清師太高呼“尹師叔”,遂在隨同玉清師太向峰下縱落之際,低聲問道:“師姊遇見誰了?是天台大俠‘雙絕神駝’尹一超麼?”

玉清師太道:“不錯,此老與我恩師交情極厚,又以酒量、醫道被稱‘雙絕’,既然途中巧遇,我想請他試為其難,能不能對你雙目失明之事有點幫助?”

馬二憑苦笑道:“師姊,小弟擲碎玉瓶之際,便已表示暫時尚不願”

玉清師太不等馬二憑再往下說,便重重地哼了一聲,接口說道:“馬師弟不要胡鬧。此心能靜與否,隻在靈台淨澈,不在雙目明或不明!如今‘寒霜、冷月’均已不在眼前,你這‘孤星’大可暫遏情愁,力圖上進”

說話至此,人已雙雙飛落崖下,使那位“雙絕神駝”尹一超聽得詫然笑道:“玉清師侄,想不到我們會在此處相逢!你說甚‘孤星、冷月、寒霜’,這三位當世武林的後起秀彥都是我老駝子十分景仰,而均緣慳一麵,尚未識荊的呢!”

玉清師太禮貌十分周到,先問了尹師叔金安,然後便指著馬二憑,向尹一超含笑說道:“眼前便有荊州在,此是武林第一星”

語音頓處,又向馬二憑道:“馬師弟,眼前這位尹一超尹老人家,便是你所景仰已久的‘雙絕神駝’天台大俠!”

馬二憑肅立恭身,一抱雙拳道:“武林末學馬二憑拜見尹老前輩”

尹一超一麵含笑還禮,一麵向玉清師太發話,微帶詫色問道:“幸會!

幸會!‘孤星俊客’果然標致出塵!但玉清賢侄怎會對馬老弟稱為師弟的呢?”

玉清師太恭身答道:“啟稟尹師叔,馬師弟是一身綜儒、釋、道三家絕藝的‘天癡遁客’門下,而天癡前輩又與家師乃是莫逆”

話方至此,尹一超已發出一陣“哈哈”大笑,接口說道:“既然如此,馬老弟莫怪我托大點了,因為我與令師昔年曾經在天台山中共傾佳釀,大醉三日!”

馬二憑聞言,遂立即改口,叫了一聲“師伯”,卻被尹一超立刻截斷話頭說道:“老駝子雖然兩鬢如霜,但令師若未成道,仍比我大了兩歲,故而‘師伯’之稱不敢當,馬老弟也和玉清賢侄一樣,叫我‘尹師叔’吧!”

馬二憑剛在唯唯,尹一超又複笑道:“根據江湖傳言,‘孤星俊客’不單絕藝無雙,連風神品貌也高華罕匹,怎的馬賢侄與我答話之間始終雙目緊閉,連適才下峰的行動也似需玉清賢侄指引帶領”

話方至此,玉清師太已微喟一聲,目注尹一超,苦笑接道:“魑魅惡毒,含血噴人,我馬師弟雙目受了重傷,暫難視物!但天不絕人,竟在此巧遇尹師叔,你老人家的‘雙絕’之中有一絕便是醫道,定可大施妙手,令馬師弟重見光明的了!”

尹一超皺眉道:“來來,馬賢侄,我先為你診診脈象,看看傷處,玉清賢侄再把當時情況細說我聽,方知能否為力?”

馬二憑一路行來,也覺雙目失明,多有不便,遂應聲走過,讓尹一超為他細看傷勢,並診察脈象!

玉清師太則把此事發生的經過,不厭其詳地向尹一超細說一遍。

尹一超聽得不勝感慨,一麵為馬二憑診脈,一麵點頭說道:“這就是禍淫福善,冥冥中天道仍存,馬賢侄在蟠塚山口把那隻玉瓶擲碎得好,你雙目之傷已極嚴重,倘若不慎將瓶中毒汁當作‘靈石仙乳萬載空青’,再來個傷上加傷,則複明之望就太以渺茫了!”

玉清師太喜道:“聽尹師叔這樣說法,我馬師弟雙目複明、重見天日之事,有希望了”

尹一超笑道:“有望雖然有望,但非我獨力可為,我還要找個比我更高明的岐黃妙手一同為力。”

玉清師太說道:“尹師叔醫道之精業已稱絕,居然還有比你更高明的”

一語未畢,尹一超便接口笑道:“怎麼沒有?此人的名號,玉清賢侄適才業已提過了呢!”

玉清師太恍然道:“莫非就是‘瞽目神醫白杖翁’白天樸白老人家?”

尹一超道:“不錯,就是老瞎子,雖然‘靈石仙乳萬載空青’業已失去,但在我與白老瞎子聯手盡力之下,至少也可使馬賢侄恢複一半視力,慢慢再徐圖完全如舊!”

玉清師太心中狂喜,向馬二憑笑道:“馬師弟,尹師叔這樣說法,我們隻好暫緩雁蕩之行,先走趟龍駒寨的黃家莊了。”

尹一超說道:“兩位賢侄為何要遠赴雁蕩?”

玉清師太遂把馬二憑凜於西昆侖論劍大會上群魔之勢太強,請自己帶他雁蕩參師,求教“大羅十三劍”中最後三招之意,向尹一超說了一遍。

尹一超此時已為馬二憑診完脈象,聽得為之撫掌狂笑說道:“妙極,妙極,這又是一樁巧事,我們若不相逢,你們數千裏長途的浙東之行就跑得太冤枉了!”

玉清師太驚詫道:“尹師叔此話怎講?莫非我恩師業已不再坐關,離開雁蕩”

尹一超點頭接口道:“你師傅似乎功行已滿,在紅塵濁世中不會有勾留太久,遂行走江湖,修積最後的外功,並到處找你,有事交代。”

玉清師太“哎呀”一聲道:“糟糕,紅塵莽莽,四海茫茫”

尹一超笑道:“你們佛家弟子最講究一個‘緣’字,緣至天涯相見,緣去對麵難逢,玉清賢侄又何必如此急相”

玉清師太合掌當胸,剛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尹一超又複笑道:“即以白天樸老瞎子而論,你們可知他如今業已不在龍駒寨的黃家莊了麼?”

馬二憑哦了一聲,抱拳問道:“請教尹師叔,白老人家如今何在?難道黃家莊上又生禍變不成?”

尹一超道:“馬賢侄放心,不是黃家莊有甚禍變,隻是白老瞎子對你太以關心,並認為自己雖是業已殘廢之身,在這江湖大劫即屆之際,也不應獨善其身,隱居避世,而應該以他一身所學,不辭艱險,行醫江湖,甚至於參與西昆侖論劍大會,期為正派群俠稍挽劫數!”

馬二憑點頭道:“白老人家此意當然是極可敬佩的醫家惻隱之心,但尹師叔卻是如何知曉,莫非你們兩位蓋代神醫業已見過麵了?”

尹一超搖頭道:“我們有多年未見,是聞得有位與雙方相識的友好傳言,才約定在三數十裏外的一座古塔之中相會。”

玉清師太道:“這樣說來,白老人家尚未行醫江湖,離開陝西地麵”

尹一超接口道:“任憑白老瞎子的岐黃之術再高,也無法赤手行醫,他久隱之後再入江湖,必須先采藥煉藥,方可應用,前途古塔中生長有一種罕世靈藥,白老瞎子遂於守候靈藥成熟期間,索性就在古塔之中設置爐鼎,等候我一同煉藥!”

馬二憑因確實喜愛白家華的資質,曾悉心傳授,期以大成,聞言遂微歎一聲,向玉清師太皺眉說道:“白老人重入江湖,期滅世劫,自是仁心善舉,但華兒的內功基礎未固”

剛剛說至此處,便被玉清師太截斷話頭,念聲佛號,笑道:“馬師弟不要多慮,白老人家何等老謀深算,我料他必是單獨行動,仍囑他孫兒白家華老弟留在黃家莊中,不會同涉江湖風險!”

話完,又把馬二憑已允把白家華收為弟子,傳以絕藝之事,向尹一超講了一遍。

尹一超靜靜聽完,點頭笑道:“玉清賢侄猜得不錯,據我那老友相告,白老瞎子獨入江湖,身旁無人,行動不便,故而央求他同居於古塔之中,照料煉藥爐火。”

經過這一勸說,尤其知曉了心如神尼已離雁蕩之訊,馬二憑自然不會再奔浙東,遂與玉清師太隨著這位在途中巧遇的“雙絕神駝天台大俠”向他與“瞽目神醫”白天樸約定相見的古塔行去。

到了古塔,白天樸所守候的一株靈藥恰好成熟,剛剛被他采下。

兩位神醫昔日本是好友,睽違多年,一旦重逢,自然欣慰已極。

在他們各盡所能的悉心調治之下,加上馬二憑修為太厚,於中毒的一刹那間又曾盡力護目,遂和白天樸的重傷盲目不同,漸漸恢複,漸漸好轉,漸漸可以從眼前一片茫然之中,現出了模糊光影。

另一位與白天樸、尹一超都屬知交的武林奇俠,則是位法號“祥雲”的三寶弟子。

故而,他和玉清師太可以談禪,可以論藝,絲毫不覺寂寞。

晃眼月餘,果如尹一超之言,使馬二憑恢複了一半視力。

由於西昆侖星宿海的路途太遠,他們若想參與論劍大會,應該早點動身。

玉清師太蹙眉道:“以我馬師弟的一身絕學,鬥那‘萬妙魔君’冉東明,本是秋色平分、銖兩悉稱的局麵,但如今既然目力未能全複,便大大吃了暗虧”

白天樸苦笑一聲,也是雙眉深蹙,向玉清太接口歎道:“我與尹老駝子的能力止此,但由此前往西昆侖,迢迢數千裏長途之中,萬一若有機緣找回那瓶‘靈石仙乳’,或湊巧另外獲得一滴半滴的‘萬載空青’,則情況又將大為改觀”

馬二憑倒是神色泰然,雙軒劍眉,接口含笑說道:“西昆侖論劍大會必須參與,我目力是否能完全康複倒不必過份擔心,因降魔衛道不是一兩之事,應該眾誌成城!何況‘萬妙魔君’冉東明雖稱‘魔中之魔’,厲害絕倫,但白道中也有高人,以狄小珊妹子而言,一身功力足令我慚愧的了!”

玉清師太念聲佛號說道:“狄小珊當然高明,蕭冷月也相當不錯,隻可惜你們‘孤星、冷月、寒霜’三人陰錯陽差,西昆侖論劍大會若能互相攜手,合作無間,則不論什麼‘天外三魔’、‘血印三煞’、‘地獄三魂’等,均將凶焰大殺,事情便好辦得多了!”

馬二憑閃動他神光尚萎的一雙俊目,連連苦笑地揚眉說道:“莫談兒女恨,且作昆侖遊!關於衛道降魔大業,我們不能坐而空談,應當起而拔劍!”

拔劍,寶劍出鞘時隱隱挾帶風雷聲息,劍光則作絳紫色的深淺幻變!

既有風雷劍嘯,可是狄小珊麼?

不,不是狄小珊,是馬二憑在拔劍,因為他們先後獲得前輩“峨嵋劍仙”

齊金蟬所留的“鴛鴦霹靂雙劍”之一,雖然同具風雷聲息,但狄小珊的“赤陽劍”光色血紅,馬二憑的“紫星劍”光作絳紫。

以馬二憑這等身手,用得著輕易撥劍麼?何況與他同行的還有“雙絕神駝”尹一超、“煙雨庵主”玉清師太等兩位武林高手,和白天樸那位蓋代神醫。

不,馬二憑身邊無人,他是獨自端坐在一座原本規模不小、如今卻不知何故荒頹已久的無人古廟之中。

尹一超不在,玉清師太不在,連那行動不方便的白天樸也不在。

他們的離開不是沒有原因,一來馬二憑已恢複了約莫一半視力,絕藝驚人,足可自衛,無需留人照拂,二來,地屬窮邊,已近昆侖,此處多洪荒未辟之境,靈奇怪石極眾,尹一超想憑自己暨白天樸的知識經驗,找找能使馬二憑視力全複的“萬載空青”,遂約了玉清師太,一同去探當地一座據說藏有奇珍異寶,但也蘊有奇險,滿洞都是人獸所留猙獰白骨的“百靈洞天”。

馬二憑為何單獨不去呢?他有他的理由

他認為與其寄望於虛無飄緲的靈藥奇珍,不如寄望於十分實際的自己苦練!

自從啟程動身、西赴昆侖以來,他風雨無阻,他朝夕不懈,鎮日不問別事,苦苦用功,練“詩魄詞魂掌法”,練“天星罡氣”,練“天龍無相步”,練“大還真力”!

有他那等資質,那等根底,再下苦功,自然進境極速!

妙的是不單功力日深,技藝猛晉,而且連視力方麵也超越五成,恢複了十之六七。

馬二憑知道這樣下去,或許無需靈藥外力,自己也可在西昆侖論劍大會之上完全自力更生,與舉世群魔一爭長短!

他為了使極度關心自己的玉清師姊和尹一超、白天樸兩位老人家喜出望外,並不曾宣布這目力漸進之訊,故而對他們去“百靈洞天”企圖尋找“萬載空青”之舉也不加以阻止。

馬二憑除了苦練上述四種絕藝,當然還要練劍。

他恩師“天癡遁客”成道稍早,“大羅十三劍”隻傳十式,還有最後三招未窺全豹,自然威力方麵必將大大減色!

如今,心如神尼離開雁蕩,四海雲遊,求教之途已絕,但馬二憑卻絕不灰心,他仍要苦心練劍。

因為他覺得失之東隅,得之桑榆,自己巧獲“紫星劍”,鋒芒絕世,劍挾風雷,分明是前輩仙俠的煉魔神物,此劍在手,威力業已大增,隻要把前十招“大羅劍法”好好練得精上加精,熟中添熟,也就應該足可與“萬妙魔君”冉東明的那柄“萬妙魔傘”互作一搏!

故而,馬二憑拔劍之舉,是要練劍,不是遇著強敵,準備互相動手。

但“紫星劍”劍方出鞘,紫芒電閃、風雷微鳴之下,馬二憑便微覺一怔!

前些日他雙目齊盲,不能見物之後,自然而然的,耳力之聰卻增進不少!

目力漸複,耳力未退,他聽見了極微弱的風雷回響。

這是荒頹的古廟大殿,不是空山深穀,則另一種極低微、極低微,令人莫辨所來的風雷聲息,絕非自己拔出“紫星劍”的風雷回響,則這是何聲?

來自何處?

馬二憑驚疑了,他雖已拔劍在手,卻並未起舞,隻仗著劍上的紫電寒芒,掃視四外。

為什麼要仗恃劍光視物呢?因為時屬月尾,又是深夜,蟾光既然匿影,殿中唯一一盞僅剩少許燈油的佛前燈火又已被一陣狂風吹滅,眼前便成了沉沉黑暗。

不單風大,雨也隨來,夜空中並閃動電光,起了隱隱雷響。

馬二憑釋然了,他認為適才所聞極低微的風雷聲息,定是遠空傳來

大殿之中毫無變故。

馬二憑在與尹一超、白天樸、玉清師太等選擇這座荒頹古廟作為暫時落腳處時早就看過,大殿中除了三座佛像、一張供桌,以及西屋門口陳放著一口寄厝棺木之外,根本就空蕩蕩地別無他物。

風雷聲息的來源既已有了答案,馬二憑便義盡摒百慮,專心練劍。

紫光連掣,風雷隱隱,他就在地勢不廣的大殿之中,一招一式地苦練“大羅十劍”。

一遍一遍練到第三遍時,馬二憑收劍大詫

因為他練劍練到極得意時,自然紫光如雷,風雷狂嘯,但馬二憑卻在風雷狂嘯之中,聽見一個“咦”字!這個“咦”字,與前聞風雷回響不同

“風雪回響”可以認作是風雨夜空的自然聲息,但這個“咦”字卻必係人為!

馬二憑再度閃目,他要找出人在何處!

目光才掃,陡然聽得一聲能令人毛骨生寒、周身起栗的幽淒長歎道:“馬大俠,不要找了,你青衫瘦馬,走遍塞北,也遊遍江南,定然鬥過無數江湖好手、絕代豪客,但不知可曾鬥過鬼怪?”

乖乖!這語音虛無飄渺,既似由天外飛來,又似由地下透出,居然用的是內家極上乘的“六合傳聲”。

雖然這語音莫知其所自來,但由於末後有“可曾鬥過鬼怪”之語,遂使馬二憑目注西房,把眼光盯在那具黑漆漆的暫厝棺木之上。

虛幻的語音又道:“馬大俠,你有興趣沒有?在與‘萬妙魔君’冉東明西昆侖論劍之前,先和我這棺中枯骨來場‘陰陽論劍’?”

對方雖已直承身在棺中,但馬二憑卻認定對方是人非鬼,一軒雙眉,朗聲答道:“尊駕何人?不必裝神弄鬼!”

語方至此,身上一寒,這大殿之中陡然間平添不少冰涼的鬼意,那虛幻的語聲,又在黑暗中響了起來,幽幽說道:“我過去是人,未來也或許是人,如今卻身臥棺中,名登鬼錄,脫離了人的世界!馬大俠頭頂的三光如電,陽氣太重,我不敢見你,你又何必非要見我則甚?你難道不認為這‘陰陽論劍’之舉,生麵別開,十分有趣麼?”

馬二憑委實頗覺這“陰陽論劍”的花樣十分有趣,遂苦笑一聲說道:“尊駕不肯出棺,難道竟要我入棺?否則,我們怎樣比鬥?”

虛幻的語音急道:“馬大俠,你弄錯了,我不是要和你比劍、鬥劍,隻是想和你論劍。”

馬二憑哦了一聲,目注西屋門口厝棺之處的沉沉暗影,悅然說道:“原來所謂‘陰陽論劍’,隻是尊駕想和我用言語相談,馬二憑雨夜無聊,當然不妨敬如尊命。”

虛幻的語音好似頗為寬慰地笑了一聲,旋即緩緩問道:“馬大俠認為當世武林諸大用劍之家中,以哪家劍術最為精妙?”

馬二憑搖頭笑道:“‘最為精妙’四字,隻是比較上的名詞,端視各劍士本身條件,暨修為火候而定,也因此才有西昆侖論劍之舉,但若專以劍法本體的精微奧妙而言,則武當太極劍,少林達摩劍,峨嵋亂披風、伏魔四式,點蒼回風舞柳,邛崍五鬼搜魂,天魔派‘萬妙魔君’冉東明所創的‘迷蹤無影傘中藏劍’九九八十一招,以及佛門絕藝‘大羅十三劍’等”

那虛幻的語音聽至此處,陰惻惻地笑了一聲,接口問道:“請教馬大俠,你所精的是哪一藝呢?”

馬二憑毫不隱諱地應聲答道:“除了邛崍派‘五鬼搜魂劍法’暨冉東明的‘迷蹤無影傘中藏劍’因練法詭異,屬於左道旁門以外,馬二憑對其餘諸藝博學兼修,但師門本授則是‘大羅十三劍’!”

虛幻的語音問道:“就是馬大俠適才在殿中一再演練的那種精妙劍法麼?”

馬二憑道:“正是”

虛幻的語音笑道:“也許我是泉下朽骨,眼力太差,怎麼看來看去,總覺得馬大俠隻練了十招劍式?”

馬二憑笑道:“尊駕眼力不差,先師成道稍早,我的‘大羅十三劍’並未學全,尚差最後三招,難參奧秘!”

虛幻的語音歎道:“可惜,可惜,我看出這種佛門絕學互為因果,先一招與後一招間均有奧妙關聯,必須完全參透才能充分發揮威力”

馬二憑不等對方說完,便即截斷他的話頭,笑著問道:“聽尊駕的議論,顯然也是劍術名家,但不知參的是哪派絕學?”

虛幻的語音說道:“我所學和馬大俠的師門劍法僥幸有同名之雅”

馬二憑驚道:“尊駕也學的是‘大羅十三劍’麼?”

虛幻的語音答道:“一字之差,我練的是‘修羅十三劍’”

馬二憑聽得默然不語,但他口中未言,心中卻暗自嗟歎,因‘修羅’‘大羅’雖僅一字之差,天上宮闕與邪惡門戶便有霄壤之別!

虛幻的語音似乎十分聰明,竟猜透了馬二憑心中所想,笑著問道:“馬大俠莫非嫌這‘修羅十三劍’的名稱不正,竟不屑與我交談了麼?”

如今,對方已不再避忌,放棄施展相當耗力的“六合傳聲”,語音是直接從那具黑漆漆的暫厝棺木之中傳出。

馬二憑見對方如此相問,遂不得不答地雙軒劍眉,朗聲回答道:“尊駕會錯意了,武功之道,除極少數練法過份惡毒,致招天忌的‘子母陰魂手’、‘五毒劍’、‘血靈刀’等以外,本無正邪之分,隻在運用人的靈台方寸、品德修持而已,譬如,我用‘大羅十三劍’爭名奪利、殘害生靈,豈非江湖敗類?你用‘修羅十三劍’濟民救物、助弱扶傾,豈非武林大俠?”

暫厝棺木中透出一陣慰然的笑聲,又響起那略嫌平淡死板、令人分不出男女老少的虛幻語音道:“好,多謝馬大俠不以旁門異物見棄,你既然有此心胸,我要向你討教切磋三劍!”

馬二憑一時間未明其意,不禁微吃一驚,目注暫厝棺木,愕然問道:“討教切磋三劍?莫非尊駕竟有意幽明一會,出棺與我過手?”

棺中虛幻的語音幽幽一歎道:“馬大俠,我已說過懼怕你頭頂的三光,太強太烈,怎敢出棺相見,自招殞滅?我乃是著重在‘修羅十三劍’中的最後三招,請你研參指教,看是否尚可稱得上精微奧妙,頗具威力!”

馬大俠一怔道:“最後三招”

棺中虛幻的語音笑道:“馬大俠的師門絕學‘大羅十三劍’的最後三招失傳,我這‘修羅十三劍’的最後三招也是整套劍法的精中之精,粹中之粹,常言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又道是‘泰山不辭細壤,大海善納百川’,或許能對馬大俠補全大羅絕學之事小有貢獻,也說不定!”

馬二憑心中怦然一動,有點福至心靈地向那暫厝棺木抱拳說道:“尊駕請抒高論,馬二憑敬聞明教!”

棺中虛幻的語音立時一招一式細細描述,手眼、身法、步法,暨詳細變化,說出了三招劍法。

馬二憑靜靜聽完,失聲道:“這”

“這”字才出,棺中虛幻的語音叫道:“馬大俠拔劍!”

馬二憑如奉綸旨,絲毫不敢怠慢,紫芒電閃,風雷微嘯,已把那柄“紫星劍”掣在手內!

棺中虛幻的語音笑道:“根據江湖傳言,馬大俠天悟神聰,有走馬觀碑、過目不忘之能!如今我再細說一遍,請你持劍演練,看你能記得多少!”

馬二憑知道機緣難得,一麵“喏喏”連聲,一麵盡摒百慮,一招一式,隨著棺中語音的指點,仔細演練!

三招練畢,棺中虛幻的語音一聲安慰中兼有讚許意味的長歎道:“馬大俠真是天賦仙才,看來我的心願可以了卻的了!”

馬二憑突改稱呼,收劍抱拳,恭身叫道:“前輩!”

棺中語音急急叫道:“不要叫我前輩,也不要謝我什麼傳劍之德,我隻承認是你的鬼朋友,並有一樁心願盼你代為了結,更想向你索討一件東西!”

馬二憑為了尊重對方,隻得順其心意,不再稱呼前輩,抱拳問道:“尊駕有何心願?”

棺中語音又恢複淒慘地歎了一口氣兒,幽幽發話說道:“我是死在‘萬妙魔君’冉東明之手,我盼望你勤練適才那三招劍法,配合你師門大羅絕學,在西昆侖論劍大會之上誅除冉東明,替你揚名,替世除害,替我報仇雪恨!”

馬二憑雖然根本就不相信棺中真是鬼物,卻也不便揭發,隻得點頭說道:

“馬二憑必竭所能!尊駕適才曾說還需一物,但不知是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