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怪蠅(1 / 3)

這位老和尚相貌甚為威嚴,但皇甫維卻覺得他的目光太過陰騭,好像配不上那副威嚴肅穆的外貌。

他裝出驚訝之容,道:“大師可是叫我?”

老和尚微微頷首,銳利的眼光不停地在他麵上盤旋,好像想把他的心看穿看透。皇甫維跟著又道:“大師法號怎樣稱呼?可許見告?”

“老僧無意,現任少林寺達摩院監院……”他微微一頓,接著道:“皇甫施主對老僧之名,也許有個耳聞!”

“當然,當然…”皇甫維衷心地道:“大師是少林三長老之一,天下誰不知道!”

無意長老微微一笑,但甚為矜持。皇甫維又接著道:“長老居然親自離寺追來,敢問有何見教?”

老和尚道:“你不是想見敞師兄無聞麼?”皇甫維點點頭道:“不錯!”老和尚道:

“你以前見過他沒有?”

“沒有!”他簡短地答複。

“那麼你縱然麵對著他,也認不出了?”

“當然認不出啦,長老這樣問法,究竟有什麼用意?”他當真被這老和尚問得心中十分糊塗。

“你知不知道他不見外客的原故?”

皇甫維更覺糊塗,搖了搖頭,道:“區區怎會知道無聞長老的隱情呢?”老和尚眼光變得更加銳利,沉吟一會,道:“老僧相信你的話。假如我自認是無聞,你信不信?”

皇甫維茫然道:“我不知道信不信才好……”使眼一眨,忽然微笑道:“長老一口氣把我問昏了頭。我不單是被你問昏了頭,其實這兩三日來之事,早就把我攪糊塗了!剛才我忘了再問方丈長老那句話,我知道除了少林寺三長老這等地位的人之外,別人都不敢回答,像司空表之流,他提也不敢提。”

老和尚似是已發生興趣,口中重重的哦一聲,道:“司空施主目下在武林中,也算得是一流人物了,他也不敢說麼?是什麼問題?”

皇甫維立刻接著道:“就是關於一皇三公中的一皇……”他已瞧見對方麵色微變,立刻解釋道:“我知道要叫司空表說出一皇三公四個字都極為忌憚,更別說要他說出這一皇三公的底細了。”

那自稱無意長老的老和尚點頭道:“不錯,這四個人確實令人忌憚,你想知道什麼?”

皇甫維聽出他言中之意,已表示出憑他少林三長老的地位,並不在怕事忌憚之列,分明已中了自己激將之計,連忙問道:“我隻是想知道那被封為‘一皇’的皇甫孤是怎麼的一個人,是好人亦是壞人?他的武功如何?”

老和尚想了一下,道:“論起這人武功,深不可測,一身集正邪兩派之長而獨創一格。”

老和尚又補充道:“他有沒有朋友不得而知,但他的仇敵除非不會碰上他,否則一定喪命!”

皇甫維道:“他的仇敵都不能逃脫他的毒手?”

“逃脫?哼,老僧從未聽過有人能抵擋得住他出手一擊的。他曾經宣布過,任何人隻要抵得住他出手一招,當時決不再殺害此人。”

皇甫維笑道:“長老可相信這話?”無意長老道:“這話當然不假的了,老僧未曾聽過有誰逃得活命!”

“既然無人逃得活命,就算不是一擊成功,也無人能加以證實,長老你說是也不是?”

無意長老微微一怔,道:“這一點老僧當真沒有想到過!”皇甫維道:“謝謝長老了,區區還得趕在天黑前下山。”無意長老麵色一沉,道“老衲就是你要找的人,你可是有什麼東西要交給我?”

皇甫維答道:“唉,無聞長老你為何不早說呢,真是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老和尚微現緊張之容、等他把東西取出來。皇甫維突然驚覺,道:“且慢,我怎知你是不是真的無聞長老?”

老和尚微怒道:“老衲不能把法號刻在額上,還有什麼辦法能叫你相信?”

皇甫維笑道:“區區雖然見識不多,但也知道佛門弟子有度牒可以證明身份,不過度牒也不行,你們是師兄弟,自然有法子不告而取。”

老和尚大為震怒,冷冷道:“皇甫施主可是成心戲弄老僧麼?”

話聲未歇,陡然眼中精光暴射,踏前一步,當胸一掌疾劈出去。

皇甫維麵對著“一是三公”中的日月星三公,也毫不畏怯,但這刻卻被老和尚出手時那種凶猛絕倫的威勢所懾,心頭一凜,竟不知應該奮力抵禦或閃避的好?就在這略一猶豫間,一股狂風暗勁當胸壓到,在這生死一發之際,皇甫維猛然提一口真氣,護住前胸,同時翻掌向外一拂。

隻聽“劈啪”大響一聲,皇甫維的身形有如斷線風箏,歪歪斜斜地向後側飛去,撞在一株碗口粗的樹幹上,竟把那樹齊腰撞斷,發出一片枝斷葉落之聲。

他本以為那老和尚乃是少林三老之一,手底何等厲害,這一下非立刻當場斃命不可,誰知這一掌挨過之後,居然沒死,僅僅覺得胸口間血氣翻騰,極為難受。同時背脊因硬碰在樹上,疼痛異常。

再看那老和尚,隻見他麵色慘白,雙腳釘在原地,動也不動。

老和尚凝立了一陣,突然向山上來路奔去,眨眼間已失去蹤跡。

他這個舉動反倒叫皇甫維摸不著頭腦,但大敵一去,心力登時鬆懈,忍不住張嘴吐出一口鮮血。

他勉強舉步向樹林內走去,剛剛轉到樹後,忽然聽到外麵有人輕噫一聲,忍不住悄悄從樹叢縫隙中望出去,看清那人是誰之後,心頭為之一震。

外麵這時一個身披黃色袈裟的中年僧人,正在家看那株斷樹與及地上的血跡。這和尚正是地尊者。

他懷疑地忖思一下之後,旋即奔上山去。皇甫維大大鬆口氣,心想這地尊者一身武功當真不弱,若不是他輕噫一聲,並且停步查看,隻怕他縱然走過,自家還不知道曾經有人經過。

日暮時分,皇甫維跌跌撞撞地走了不少路。一步也不停地走到一座山坳之內,隻見四麵都是石壁,洞穴甚多。

夕陽已隱在山後,暮色四合,他望望那些洞穴,心中暗喜,找到一個內寬外窄的石洞,鑽進去之後,先服下幾粒丹藥,提住那口斷斷續續的真元之氣,然後盤膝跌坐,靜心運功。

直到天亮,走出去辨認一下方向,便向東南方走去。走到下午,仍然在群山疊嶺之內,而且山勢越來越險惡難測。

峰頂上罡風凜冽,勁厲異常,一大團一大團的雲氣不時漫淹拂過峰頂。

皇甫維突然間凝神而聽,一陣營營之聲送人耳中。

“這就奇了!”他訝然想道:“在這猿鳥不到的千仞峰頂之上,難道還有蚊蠅之類?這些飛蟲竟能抵禦勁烈罡風麼?”他越是留心傾聽,越是肯定營營之聲,乃是成群的蒼蠅飛動時的聲音。

他循聲望去,查出那陣蠅飛之聲乃是從石坪中心的巨岩附近發出來,當下緩步走過去,心中不無戒懼之心。假如乃是一群蒼蠅,倒也罷了。如果是一群巨大的毒蜂,可就不能等閑視之。

走到近處,但覺營營之聲更為響亮。他慢慢沿著巨岩繞過去,隻見巨岩的一麵平滑得有如一堵高牆,在當中處另有一塊一丈見方的岩石,恰恰處落在巨岩前兩尺的位置,生似一座擋在門外的世大屏風似的。這塊屏風大石對正之處,有個洞口,那陣營營之聲,正是從洞內發出來。皇甫維一麵泛起好奇之心,同時也恍然大悟。

原來那陣營管蠅飛之聲,既不是在空曠當風之處,便不十分令人驚異。

不過這地方高入雲表,氣候寒冷,居然尚有蒼蠅,仍然不免發人訝異。

他倒著身軀從洞的石壁與屏風石之間閃入去,探頭向石洞內一望,隻見那石洞約有兩丈方圓,甚是寬敞明淨。山頂上的罡風雖然勁厲,卻因洞門外有那塊屏風大石,恰好把風勢擋住。洞內反而甚是和暖。

他略略一瞥,便大吃一驚,原來洞內有床有幾,床腳壁下還堆放著幾個大麻袋,袋中均盛著東西。這些不說,那石床上居然有個人靜臥不動,麵向著洞壁,因此沒有法子瞧見他的麵貌。

在那人身上,一大群蒼蠅上下飛繞,發出吵耳的營管聲。

石床上的人似乎已習慣了蒼蠅群的侵擾,理也不理。皇甫維起初疑惑那人已經死掉,故此任得蒼蠅區集頭麵而及全身。可是定睛一看,那人分明尚有呼吸,身軀猶自微微起伏。

皇甫維正在疑惑之際,鼻端忽然嗅到一股腐爛惡心的氣味,趕緊閉住呼吸,皺眉尋思。

這時他肯定這股惡心臭味,必是從那人身上發出,正因此故,才會引來那群蒼蠅。

那群蒼蠅突然分出七八隻,向他飛來。皇甫雄心中充滿厭惡之情,忍不住躍入洞去鐵掌連劈帶拂,轉眼間把那群蒼蠅完全驅出洞外。那些飛蠅一出到外麵,吃罡風一刮,完全失去影蹤。

洞內忽然沉寂下來,皇甫維一直閉住呼吸,因此隻聽到那人低沉粗混的呼吸聲。

那人似是感到蒼蠅消失得奇怪,緩緩轉過身子。皇甫維一看之下,幾乎要嘔,肚子裏難受之極。隻見那人整個麵龐完全潰爛,血膿弄成一片,鼻子嘴唇和眼眉都沒有了,隻剩下一對眼睛,卻也堆滿了黃白色的眼屎。他的身體上倒沒有腐爛,雙手完好無事,但雙膝以下的褲管因已撕掉,露出來的股骨以迄腳尖,全都布滿幹血和臭膿,有些地方已見到骨頭。

皇甫維極力忍住那陣難過欲嘔之感,大聲道:“喂,你可看得見我?”

那人眼睛一眨,身軀動一下,似是要掙紮起身。但忽又停止動作,從喉嚨中發同一陣模糊不清的聲音。

皇甫維又道:“你說什麼?我聽不見……”他不但聽不出那人說話,而且因那人已沒有了五官,故此連一點表情也看不出來。

那人眼睛眨了幾下,驀然閉住,動也不動,若不是胸腹之間在起伏。真以為他已經死掉。

皇甫維突然舉起手掌,運功聚力,心想如果自己處於他這種悲慘可怖的境地,毋寧立刻死掉。因此這刻最妥當的處置。就是一掌把他劈死!

他正要出手,那人墓然又睜開眼睛,這一次眼中現出奕奕神采,似乎突然間已經好轉很多。皇甫維隻好放下手掌,朗聲問道:“我能幫你什麼忙麼?”

那人點點頭,緩慢地抬手探人胸前衣服之內,取出一個玉盤,顫巍巍地遞給他。

皇甫維見他那副形狀,早已作嘔,當真不敢伸手去接他那個玉盒。

那人眼睛眨了兩下,突然流露出懇求的意思。皇甫維怔一陣,心想此人眼看已遭受到天下間奇慘的遭遇,自己不能救他,心中已經有點難過,豈還能連一個玉盒都不敢接過來?他心中一陣激動,便不顧一切,上前伸手把玉盤接過,大聲道:“你可是要我替你把這玉盒送給誰麼?”

那人吃力地點點頭。皇甫維又問道:“送給誰呢?”

那人已閉上眼睛,隔了一陣,突然深深吸一口氣,身形暴漲,跟著一挺身,已坐起在床上。

皇甫維大為驚詫,心想這人在目下這般奇慘的情況之下,尚有這等驚世駭俗的功力,若然是平時,總可以列人武林前幾名的高手以內。正在轉念之際,陡見那人身軀一震,喉頭略略有聲,皇甫維不暇思索,突然一掌輕輕拍去,掌勢拍向那人後背的“命門穴”上,相隔尚有尺許,便收回掌勢。

那人低吼了一聲,腰肢忽然能夠挺直,轉目向皇甫維望一下,點了點頭,似是道謝之意。須知皇甫線這一掌乃是內家中絕頂功夫,恰好在對方真氣欲斷未斷之際,運掌力逼人他要穴之內,助他真氣接上。

隻見那人似是不願浪費時間,伸出右手,用食指上長達一寸的指甲劃在石床上。

皇甫維向石床上瞧去。那人寫道:“十日後即五年期滿,請速送與鬼醫……”

皇甫維心中甚覺不解,暗想這人危在旦夕,處境悲慘可怖,任何人處於這種境地,應該隻設法救自己一命,但他還殷殷要托人把玉盒送與那“鬼醫”,這種舉動用心,真令人大惑不解。

那人已繼續寫道:“你貴任大名?”

皇甫維在聲道:“區區複姓皇甫,單名維。”

那人聽了突然一震,抬目瞧他,忽然發覺他雙眉眉心各有一顆痣,身體又是一震,疾然寫道:“是一是三公的……”

皇甫維已知道他下麵的意思,大聲道:“是不是你不必管,我答應管你送到便了。”

那人眼中露出焦急之色,驀地一長身,撲向皇甫維身上,一手擊敵,一手搶那玉盒。

皇甫維本來就極怕他那一臉膿血,見他突然撲來,一時倒沒想到他的用意是要搶回那玉盒,生怕他的麵部碰到身上,疾然以掌背拂出去,身形同時暴退。

那人隻慘吼一聲,便仰跌回石床上,動也不動。皇甫維猛一頓足,縱回床邊看時,隻見那人這回當真死掉,結束了悲慘可怖的掙紮。

他不忍再看,疾然退出石洞。

夕陽漸漸被遠山遮住,皇甫維怔了一陣,決定不再入洞翻動那人的屍體,趕緊尋路下山以免過了十日期限。

這一夜他一直趕路,天明之際,到了許州地麵,許州城就在東南十餘裏處。

不久,他已走幾許州城,先找一家客棧要了個房間,略事盥洗。

他本想換過一副麵目在江湖上走動,但轉念一想,最近數日的遭遇,那些武林人物無不對他雙眉紅痣發生興趣,假如換了麵目,有些尋上身的的事便不能發生,豈不是少了許多線索。

於是他大聲叫店夥過來,有人在門外低沉地應了一聲,推門進來。皇甫維心頭一動,暗想這個夥計不但早先未曾見過,而且他為何生像是在門外等候自己叫喚似的?皇甫維絲毫不露出神色,悠然道:“我想跟你打聽一點事情……”那店夥低沉地道:“客官盡管下問,小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皇甫維暗中一笑,心想國有這種矯飾作態的店小二。當下道;“這許州城內有哪些出名的武林人物?”

那店小二陣子一亮,緩緩道:“據小的所知,有兩位人物在武林中大大有名,頭一位是中州一劍許伯英大爺,不過他老人家近年來已經隱居家中納福,不再出來走動。第二位就是鐵膽馬君武。”

皇甫維點點頭,道:“姓馬的住在哪裏?”

那店小二歇了一陣,才道:“客官特意來此找他麼?馬爺素常很少在家,縱或沒有出門,也甚為忙碌。”

皇甫線微微一笑,道:“那麼我很難見到他的了?”

店小二道:“那也不然,假如客官把想問他的問題說一兩個出來,讓小的先行轉告,或許能引起馬爺的興趣。”

皇甫維嗬嗬一笑,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等如說問你也是一樣,對麼?這樣也好,我所要問的,關係著武林中五年前發生的一個大秘密”

店小二道:“客官何妨說一點,小的也許聽人提起過。”

皇甫維搖搖頭,道:“你多半攪不懂,譬如武林中有一位鬼醫,你可聽過?”

店小二道:“當然聽過,他的姓名是向公度,住在……”他忽然停口,反問道:“客官可是說的這位鬼醫向公度?”

皇甫維道:“不錯,不錯,武林難道還有另一位鬼醫不成?我說的正是他……”

皇甫維斟了一杯之後,雙目望著茶杯,麵上泛起含蓄的笑容。那店小二在一旁,微露緊張之色,凝視住他的舉動。皇甫維舉起茶杯,估以唇上,正要吸飲,房門外突然出現一人宏聲喝道:“馬君武你喬裝店夥,有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