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晨寒猶冷,由河北保定府西行入晉的官道上,兩匹健馬,一前一後奮蹄急馳。
第一匹黃標馬上,坐一個身材修偉,四旬左右的男子,紫臉環目,滿腮虯髯,一身深藍色疾服勁裝,外罩緞披蓬,青色頭巾,背插長劍,血紅的劍穗,隨風飄拂,馬鞍前斜掛一枝三尺八寸長的鐵拐,看上去神威凜凜。
後麵一匹棗紅馬上,卻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美麗少婦,大紅披蓬,玄色短裝,腰中橫束一道紅絲結成的繩索,一端結一個光芒耀目的鳩頭金錘,一端係一個雪白的銀球,由盤腰索繩中結垂兩肋。
這兩人衣著特殊,一望即知是武林中人物,雖然秋晨寒冷,但那兩匹健馬仍跑的滿身汗水。
這時,兩人正行到一片樹林旁邊,那玄裳少婦忽的一抖韁繩,棗紅馬陡然間向前疾行了五六尺,追在那大漢馬後,笑道:“大哥,咱們已兼程趕了半夜,人雖不倦,隻怕馬已困乏不堪,不如在這道林旁邊休息一下再走。”
那紫臉大漢一勒馬韁,轉頭答道:“不錯,一陣急奔,恐已有六七十裏,也該讓兩匹牲口落落汗啦。”
他相貌雖然威猛驚人,但對那少婦言詞卻十分謙和,當先躍下馬背,牽馬入林。
這一男一女,就在林邊一株大榆樹下,席地而坐,玄裝少婦由馬鞍上取下幹糧包裹,打開攤在地上,笑道:“這一次北嶽大會,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綠林豪傑,如果真都趕往參加,那人數恐要有數百之眾,想爭那綠林盟主之位,隻怕不是容易之事,大哥早年已名滿江北六省,享譽之隆,無人可比.如今對這綠林盟首之位,又何必定欲力爭?”
那紫臉虯髯大漢微微一笑,道:“此次恒山大會,名雖是爭霸綠林盟主之位,其實就是一叟,二奇,三雄,四怪和咱們兩人之爭,那三雄四怪雖然武功很高,但我自信有能力製服幾人,二奇名滿江湖,不可輕敵,我雖久聞其名,還未會過兩人。自然,最可顧慮的還是羅浮一叟,不過,有你在我身邊,情形又自不同……”
那少婦緩緩放下手中幹糧,目光疑注在那大漢臉上,微現憂傷的說道:“我自知本領有限,隻怕無能相助大哥。”
紫臉大漢忽然仰麵一陣大笑,道:“隻要你站在我身側,用眼睛望著我,就能激勵我必勝信念,哪裏還能讓你真的出手相助……”
他忽然又長長歎息一聲,接道:“在未遇你之前,我確實是個嗜殺成性之人,行事從無是非之分,但憑當時的好惡之念,恣意而行,而且出手險毒,從不肯留人一步,因此江湖上才送我一個冷麵閻羅的綽號,當時我並不以此為憾,反有些沾沾自喜。但自從和你相識之後,不知不覺間性格上有了很大的轉變,以往把殺人視為賞心樂事,現在,卻變成極大痛苦,唉,幾年來,我雖然盡力改過向善,但因過去積惡太甚,結仇太多,始終無法獲得一般俠義道中人物的諒解……”
那玄衣少婦一揚黛眉,接道:“那也不能怪你,他們對你諸般逼迫,都是我親眼所見,那種趕盡殺絕的做法,未免過分,自然不能怨你施下辣手對付他們。大哥,你不要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中,你是被他們逼得沒有辦法呀!我心裏一點也不怪你!”
紫臉大漢突然伸手握著那少婦玉腕,神情激動,熱淚盈眶,說道:“你對我情愛愈深,我心中痛苦愈大,回想起以往諸般惡跡,恨不得橫劍死你麵前……”
玄衣少婦慢慢的把嬌軀偎入那大漢懷中,輕舉右掌,堵住那大漢嘴巴,笑道:“我不要知道你過去所作所為之事,但自我嫁你之後,沒有看到你妄殺過一個好人,做過一件錯事,三年前你傷人,我知道那是被迫,如果他們不是傷了我,你還不肯施下毒手,大哥,隻要我能活一天,我就一步也不離開你了……”
那紫臉大漢,黯然一歎,道:“這幾年來,我已經覺著領受的太多,像我這般滿身殺孽的人,皇天還這樣厚愛於我,更增我無比的愧疚,我這次不惜重入江湖,趕赴北嶽,爭奪那綠林盟主之位,並非是心存名利,而是想藉那綠林盟主地位,約束同道……”他話未說完,忽聞一陣低弱的哭聲,隨著那蕭蕭秋風飄傳過來。
玄衣少婦一挺身,由那大漢懷中躍起,道:“大哥,聽,這荒林之中,四無人家,哪來的啼哭之聲?”
紫臉大漢臉色微變道:“咱們瞧瞧去,隻怕是……”他忽然住口,急步向林中奔去。
這一片荒林,大約兩三畝地大小,榆槐叢生,衰草荒蕪,兩人奔行了四五丈遠,忽覺迎麵秋風挾著一股血腥氣味。
冷麵閻羅就地一跺腳,但聞“砰”的一響,碎石紛飛,沙土四揚,堅硬的沙石地上,登時下陷了兩寸多深一個腳印。
隻聽他冷哼了一聲,道:“果不出我所料。”微一挫腰,淩空而起,右掌隨勢劈出。
一股淩厲的掌風,震的盤空交錯樹枝,波開浪裂,但聞瑟瑟悶聲不絕,黃葉枯枝,紛紛飄墜。
玄衣少婦緊隨著跟蹤躍起,飛落在那紫臉大漢身側,兩人這一躍之勢,大約三丈左右遠近。
定神望去,隻見一叢深草旁邊,橫陳著兩具屍體,一男一女,並肩仰臥,兩人衣著都很華貴,但死狀卻是很慘,男的兩臂被折,又被攔腰一刀截斷,女的上半身衣服已被撕破,酥胸半露,散發覆麵,身中四刀,三處是人身要穴。
那玄衣少婦雖是一身武功之人,但心地卻很善良仁慈,目睹慘景,不自禁滾下來兩行淚水。
冷麵閻羅側臉望了嬌妻一眼,滿腔忿然之色,道:“咱們如能早到一個時辰,這兩個人也不致被殺死了……”
忽聞那枯草叢中,傳出來微弱的哭喊之聲:“媽媽……媽媽……”
聲音若斷若續,低弱淒楚,玄衣少婦眼中熱淚,倏然間急湧而出,縱身一躍,從兩具屍體上麵掠過,分開亂草,抱出來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滿身鮮血,奄奄一息。
她顧不得再和冷麵閻羅說話,抱著孩子急奔出林,到了林邊拴馬之處,急急從馬鞍旁取下水壺,再從披蓬上扯下一塊布綹,洗滌了那孩子身上血汙,隻見孩子左肩右腿之上,各有一道兩寸多長,深可見骨的刀傷,幸好尚未傷到筋骨。
可是,這等極重之傷,縱是成人,亦難忍受得住,何況他隻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幸得她是會武之人,對療治刀劍之傷,十分熟習,當下輕輕把孩子放在地上,急趨丈夫坐騎旁邊,解下馬鞍上攜帶的金創藥,很仔細替那孩子敷上,用布包紮起來。
她雖是少婦之身,得因未曾生育過兒女,替他紮好傷勢之後,下一步不知該如何才好。
沉忖了一陣,才拿起水壺,輕輕啟開孩子牙關,向他口中灌了幾滴開水。
隻聽身後一聲長長歎息,道:“這孩子長得倒很可愛。”
玄衣少婦隻聽那歎息之聲,已知身後何人,緩緩站起身子,說道:“大哥,這孩子好生可憐,咱們把他帶走好不好?唉,自我和大哥結婚以來,就日夜盼望給你生個兒子,那知我肚子不爭氣……”
話至此處,忽覺一陣羞意,泛上來兩頰紅暈,垂頭接道:“這孩子不但可憐,而且也生得非常清秀,他身上兩處刀傷,都很沉重,要是不用大哥‘止血生肌散’相救,隻怕他決難活得下去。”
冷麵閻羅沉吟了一陣,道:“香妹之言,本和我心意相同,不過……不過眼下時機不對,我們爭雄北嶽,勝負生死,都難預料,如果帶著這樣個重傷的孩子,不但諸多不便,且將有礙手腳,還是不帶的好,想這道路之旁,定會有人經過,不如留給別人……”
玄衣少婦緩緩把目光移注在懷中孩子臉上,神情中無限憐惜,說道:“大哥說的不錯,就是你說錯了,我也是要依你的。”言詞雖然柔和,但聲音幽幽,熱淚滿眶,顯然在這短暫的一刻之間,她對孩子已由憐憫生出很深的愛意。
她輕輕在孩子臉上親了一下,孩子忽的睜開了一雙失神無光的眼睛,低弱的叫了兩聲:
“媽媽,媽媽……”又閉上了眼睛。
那兩聲低弱的呼喚,是那樣的親切,玄衣少婦含蘊在眼眶的熱淚,不禁簌簌落下,滴在那孩子臉上。
她不再回顧身旁的丈夫,放下孩子,緩步走到坐騎旁邊,躍身上馬,向前奔去。
冷麵閻羅緊隨著翻身上馬,追在身後,默然無語,其實他心中何止有千百句話要說?他從未見過嬌妻這般衰怨的神情,心中十分不忍,恨不得立刻答應她,帶著那孩子同行,但他一想到趕奔到北嶽之後,那爭奪天下綠林盟主的慘烈搏鬥,帶著一個不解人事的孩子,實有不便之處,隻得把想說出口之言,勉強忍住。
兩人放馬奔行,約有五裏左右,忽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之聲,冷麵閻羅回目望去,隻見五匹快馬並排急馳而來,鐵蹄過處,塵埃彌天。
他內功精深,目力大異常人,一望之下,已然看清來人麵貌,不禁微微一皺眉頭,低聲說道:“香妹快請勒馬,有人追咱們來啦!”
那玄衣少婦猛的一帶馬韁,棗紅馬打了一個轉身,停在路側。
但見五匹快馬風馳電掣一般,片刻之間,已追到兩人身外數尺之處,馬上人一齊猛收韁繩,隻聽群馬一陣長嘶,前腿豎立,收住急衝之勢,馬上人卻不待馬蹄落地,一齊飄身下鞍,動作輕靈迅快,非有極好的輕身功夫決難辦到。
五人躍下馬後,同時對冷麵閻羅一個長揖,說道:“胡大哥別來無恙,這幾年你到那裏去了,害我們找得好苦……”
冷麵閻羅輕輕歎息一聲:“你們還找我作甚,我早已洗手歸隱,不問江湖是非了。”
最左首一個年齡較大之人,忽然麵現淒然之色,說道:“大哥縱然洗手歸隱,也該知會我們一聲才好,這幾年來,江北武林道上,盛傳大哥遇害之事,一班兄弟,無不忿恨填胸,立誌要替大哥報仇,隻是大哥遇害一事經過,傳說紛紜,莫衷一是,究竟誰是正凶,一時之間無法探得確實消息,害得一班兄弟們奔走江北六省,到處尋訪大哥行蹤,探聽大哥遇難確訊,數年奔走,始終未能探得確實消息,但我知大哥一身武功,已達超凡入聖之境,放眼當今江湖,有誰是大哥敵手?遇害之事,恐是謠傳,但因無法尋得大哥下落,隻得半信半疑,一班兄弟在久尋大哥不得,大都心灰意冷,隻餘下我們五個,立誓要尋得大哥下落,如果證實遇害之事確真,亦要尋得大哥遺體安葬,再找正凶,替你報仇,想不到大哥確是有意逃避我們……”言詞雖是說的婉轉,但隱隱含有責備之意。
隻聽冷麵閻羅黯然一聲長歎,說道:“承蒙舊時兄弟們對我這等關懷,小兄十分感激,但近年之中,我已深悔過去的一切作為,滿身罪孽,兩手血腥,因此埋名深山,隱跡荒巔,懺悔我半身債孽。”
五個大漢望望他身後飄拂的血紅劍穗,馬鞍上掛的鐵拐,臉上現露出不信神色。
冷麵閻羅目睹幾人神情,不禁微微一聳雙眉,冷冷的說道:“我胡柏齡幾時打過誑語?
這次我重整劍拐,再履江湖,但我欲所作為之事,已和昔年大不相同,道不同不相為謀,就請幾位轉告一班舊時兄弟,說我胡柏齡謝他們的一番關懷舊情,但我已於數年前洗手退出江湖,江北綠林道上,早已沒有冷麵閻羅胡某人這號人物了。”
說完帶韁轉馬,欲待走去。
五個大漢素知他為人做事,稍不遂心,舉手就要殺人,見他轉馬欲走,那裏還敢伸手攔阻?相互一使眼色,一齊拜伏地上,說道:“大哥請稍留片刻,我等還有下情稟報。”
原來這胡柏齡在未洗手退出江湖之前,乃江北六省綠林道上的總瓢把子,聲威所指,江北黑白兩道的人物,無不俯首聽命。
此人發跡奠基,亦是際緣時會而起,當初江北道上,出現了五個人物,這五個人中,三個是觸犯清規,被少林寺逐出寺門的弟子,蓄發還俗之後,仍借少林派外門弟子名義,橫行江北。兩個是武當派中私自逃離的門人,出沒在江北地麵。因為幾人都是初涉江湖,不懂綠林過節,橫衝直撞,引起江北道上綠林反感,暗傳綠林箭,邀集高手,合力截擊,想把幾人逐出江北地界。五人因利害相關,結成一體,因為個個身手不弱,在幾番被人圍殲搏擊之中,傷了不少江北綠林道上高手。
這一來,事情鬧的越發不可收拾,江北六省所有綠林高手,一致憤而聯手圍剿。五人武功雖高,但難抗對方人多勢眾,遭人步步追迫得日夜奔走,狼狽不堪。
正在此時,行於江湖的少林、武當兩派門下弟子,亦探得五人在江北諸般惡跡,回報兩派的掌門師尊,聯合調遣門下弟子,由少林派天明大師率領,渡河北上,準備生擒五人回山,以派中戒規治罪,以肅門規。
天明大師位列當代少林寺天字輩三大高手之一,除少林寺掌門方丈,行腳天涯,三十年未回過一次少林寺的天覺禪師之外,天字輩中,天明大師的武功,可列為少林派第一高人。
這時,冷麵閻羅胡柏齡亦在江北嶄露頭角,因他武功太高,行蹤飄忽,神出鬼沒,雖在江北露麵數年,但知道他的人,卻是寥寥無幾。
天明大師率領兩派弟子,下山之後,難免伸手管些不平之事,行蹤所及,挑了不少黑道窯子,江北綠林道上,遂傳出少林、武當兩派聯手掃蕩江北綠林的消息。
這一來確使江北所有的黑道人物,大起恐慌,因為少林、武當兩派的武功,早已譽滿天下,而且率領之人,又是譽重一時,號稱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的天明大師,這傳言震動了整個江湖。
可是這一變故,反而救了五人,所有窮追五人的高手,都紛紛撤回,聚會保定府,籌謀對付少林、武當兩派的來人。
冷麵閻羅胡柏齡聽到江北綠林聚會保定府之訊,單身匹馬,趕往赴會,他輕功已達爐火純青之境,無聲無息的進了會場,數十個江湖高手,沒有一個發覺他何時入了坐位。
直待眾人意見分歧,迎戰避敵兩者難作定論之時,胡柏齡突然起身插嘴,力主合力迎擊。
當時他年紀還輕,人又無名,雖然說的慷慨激昂,願作先駐,獨鬥天明大師,但卻無一人附和讚成。
胡柏齡生性本極暴戾,看眾人無—把自己放在眼中,不覺大怒,飛起一腳,蹋翻桌子,大罵群集的江北盜首,個個都是貪生怕死,欺軟怯硬的酒囊飯袋。
他這猖狂的舉動,觸犯眾怒,立時有四個著名大盜,向他撲去。
冷麵閻羅見狀,冷笑一聲,揮掌迎戰四人,不過十合左右,四個聲譽卓著的江北巨盜,全被他點倒當場。
他這一現身手,果然鎮懾全場,遂有—大半主張截擊兩派的人,願隨他迎堵兩派高手,不過,要他出手對付天明大師,因為群匪所以難作定論,大都是害怕天明大師的威名,既然胡柏齡願獨鬥天明大師,少去一個頂尖強敵,餘下便可應付。
胡柏齡眼看江北綠林的大部著名高手,肯受自己節製,內心十分高興,當下哈哈大笑一陣,領著主戰群匪,迎截天明大師率領的兩派高手於黃河渡口。
那一戰雖是動員大部江北綠林道上精英,抗拒少林、武當兩派高手的大會戰,但最為主要的還是胡柏齡和天明大師的一場博鬥。
兩人由晨至暮,由暮至晨,一晝夜的慘烈搏擊之中,仍然無法分出勝負。
天明大師當時已在六旬以上,而冷麵閻羅胡柏齡隻不過三旬左右,那時出道江湖尚不及三年,天明大師雖未輸招,但在一晝夜火烈絕倫的拚搏之中,也沒有占得絲毫上風,他本是望重武林的高僧,看自己經一日夜之久的時間,還未把一個初出江湖的黑道人物打敗,不禁大感慚愧,既心折對方武功,又感無顏再戰,當下急攻三杖,把冷麵閻羅胡柏齡迫退兩步,躍出戰圈,說道:“老衲一生之中,會過無數高人,但如施主這等年齡,有此身手,實在罕見罕聞,就憑施主這身驚人絕藝份上,老衲願承擔敝寺掌門人責怪,就此率本門中弟子,撤回嵩山本院,不過武林之中,首戒背叛師道,蘭因絮果,一毫不爽。施主一身武學,舉世無匹,如能步入正途,不難成為一代大俠,正邪之分,一望即知,是非之辨,全由心念,老衲不揣冒昧,說了這番肺腑之言,尚望施主三思。”
說完,果然率領少林門下弟子,退離江北,返回嵩山。
天明大師一走,武當派中幾個弟子,也隨著撤離了江北。
這不但使江北綠林同道對胡柏齡刮目相看,就是少林、武當派中的幾個傑出高手,也震驚於他的武功,因那天明大師不但是少林寺中三大高僧之一,就當時武林而論,也是極負盛譽之人。
老和尚久戰無功,含愧退回嵩山,而胡柏齡卻在那一戰之中,聲譽鵲起,奠定他領導江北綠林的盟首基礎。
幾個被少林、武當搜捕的叛徒,在感恩之下,自動投依麾下,正式擁立胡柏齡出任江北綠林道盟首,繼而糾眾呼應,披靡江湖,一時之間群豪折服,綠林翕從,凡是冷麵閻羅胡柏齡足跡所到之處,無不遠接遠送,畏忌三分。
在胡柏齡的屬下助手中最為得力者,就是被兩派所要緝捕的五個少林、武當的叛徒。五人投依胡柏齡後,備加友愛,插香結盟,合稱江北五龍。
這時,江北五龍都早已恢複了俗家姓名,以年序排稱,老大叫出雲龍薑宏,老二叫入雲龍錢炳,老三叫飛天龍何宗輝,老四多爪龍李傑,老五噴火龍劉震。
胡柏齡正是血氣方剛之年,在江北五龍從旁推恿之下,儼然以江北綠林盟首自居,並自製江北六省綠林盟首令牌,傳諭北六省綠林同道,限期聚會五龍山。
這一道令諭,引起了江北六省中不少著名黑道人物的反感,暗中作梗,阻攔大會,致使依限赴會的綠林同道,寥寥無幾。
五龍眼看趕會之人不多,立時又鼓動胡柏齡對那些未遵諭赴會之人,應逼使就範,並戮殺主謀作梗之人。
胡柏齡經五龍挑起怒火,果然放手大幹起來,費時近年,足跡遍及六省,凡是未參與綠林會之人,隻要稍具聲望,不是被他誅絕劍拐之下,就是被迫加盟,再加上五龍相助,奔走呼應,軟硬兼施,不及—年江北六省中綠林人物完全臣服,胡柏齡的萬兒,愈來愈響了,但隨著他日漸高張的聲譽,惡跡血債也堆積如山,仇人也愈來愈多……直待他遇上了那玄衣少婦穀寒香,陡然間悔悟前非,悄然洗手歸隱深山……可是他積欠的血債,並未因他改過而消解,追討的鐵蹄,仍處處緊追著他……
這諸般往事,閃電般從他腦際閃過,他回頭望望眼前五個昔年效忠於自己的兄弟,心中忽然生出依戀,暗道:“哼!過去我縱橫江北,是何等的威風,隻要我一句話,整個江北地麵,立時會掀起滔天的風波,血流成河,屍骨堆山,冷麵閻羅胡柏齡七個字,震蕩著千萬人心,不管是黑白水陸道上的人物,誰敢不遵我胡某的命令……”
他眼睛中閃起冷傲的光芒,陶醉在往事的回憶之中。
隻聽出雲龍薑宏長長一歎,說道:“自從盟首隱跡以後,江北綠林道上,已發生很大的變化,盟首的職位,已被別人取代……”
胡柏齡冷哼了一聲,接道:“什麼?那一個有這樣的膽量?他定是活得不耐領了!”
薑宏目睹胡柏齡爭雄之心複起,隻要再勸說一陣,不難說動,當下接道:“唉!提起那取代大哥盟首職位之人,實非一般武林人物可比,他不但身負絕世武功,且更擅各種奇毒的暗器,誰也不知他出身來曆,隻要他一出手,對方不死必傷,他出沒江北一帶,隻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可是他已取代大哥辛辛苦苦建立的基業,一般效忠大哥的舊時兄弟,傷亡在他奇毒暗器之下的,更是難以數計……”
胡柏齡冷哼了兩聲,虯須暴起,根根如針,接道:“有這等事,他比少林寺天明大師如何?”
出雲龍乃是被少林逐出門牆的弟子,一聽冷麵閻羅提起了少林,不禁微感臉上一熱,接道:“天明大師乃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功力絕世,技業無雙,量那人也不是敵手。”
冷麵閻羅胡柏齡麵稍見緩和,微微一笑,道:“江北道上,有了這麼一個人物,我竟然一點不知……”忽然想起自己這幾年來,和嬌妻遁跡深山,已不問江湖是非,自然不知綠林形勢,當下改口說道:“想你們一定會過此人,且把他形貌,及使用何種兵刃暗器,先說給我聽聽。”
薑宏回頭望了同來的四個義弟一眼,臉色十分尷尬的說道:“說來慚愧至極,我們雖和他動過手,但卻未看到廬山麵目,一則他武功太高,來去無聲無息,再者他故作詭異,麵上經常罩著黑紗。”
胡柏齡皺皺眉頭,道:“他用的什麼兵器?”
薑宏又被問的呆了一呆,道:“我們和他動手之時,並未見他使用兵刃。”
胡柏齡冷哼了一聲,道:“那你們是被人家赤手空拳打敗了?”
江北五龍同時臉上一紅,答道:“我等學藝不精,有辱大哥威名,願領責罵。”
胡柏齡忽的雙眉一揚,神采橫飛,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道:“想不到在我胡某人歸隱之後,江北綠林道上,竟出了這等奇才,那倒要會他一會。”
飛天龍何宗輝突然插嘴接道:“大哥的江北綠林舊部,已有部份變節,投效那蒙麵怪人,幾個忠於大哥的兄弟,不是被迫流亡天涯,就是傷亡在那人手下,單單餘下我們兄弟五人,終年奔走在深山大澤之中,人跡罕到之處,一麵逃避追蹤鐵蹄,數年奔波總算沒有白費,終於找到了大哥,但望盟主體念舊時兄弟一番追隨情意,答允重出江湖,再整江北霸業,一則替那些被迫流浪天涯的兄弟們出一口氣,再者也可告慰喪亡兄弟們九泉陰靈。”
這幾句話說的淒淒動人,胡柏齡果然被勾起舊時情意,隻覺胸中熱血翻騰,豪氣勃發,雙目神光一閃,說道:“既有這等事情……”
忽聽一聲幽幽清音,響自身側,說道:“大哥,我想那丟在荒林中的孩子,實在可憐極啦,求求你答應我去把他抱回來吧。”
胡柏齡心頭一凜,慌忙把欲出口之言,重又咽了回去。
隻見嬌妻滿臉憐惜神情,兩行清淚正緩緩順腮而下。
原來她一直在想著那荒林中奄奄一息的孩子,根本就未聽幾人說些什麼。
江北五龍一直未敢仔細打量那勒馬身側的玄衣少婦,此刻聽得那幽幽清音,有似黃鶯歌唱悅耳動人,再也忍耐不住,不約而同,轉臉望了一眼。
隻見一個輕顰黛眉,滿腔幽怨的絕世美人,眼神中滿含著乞憐神情,疑注著冷麵閻羅,那照人容光,豔麗不可逼視,看了一陣,五個人同時別過頭去。
隻聽胡柏齡柔和的說道:“好吧,咱們就轉去抱他回來。”
玄衣少婦忽然綻唇一笑,陡然放馬,疾向來路奔去。胡柏齡不再理會江北五龍,一抖韁,疾向那玄衣少婦追去。
江北五龍相互望了一眼,也紛紛躍上馬背,放轡追去。
轉眼間已回到林邊,隻見那身受重傷的孩子,仰臥在地,瞪著一雙黑白分明,又大又圓的眼睛,呆呆望著飄落的黃葉……原來他自經穀寒香替他敷過“止血生肌散”後,傷疼已止,精神也好轉不少。
穀寒香眼看孩子無恙,心頭大喜,距孩子還有一丈多遠,兩腳微一用力,呼的一聲,躍離馬背,但見披蓬飄飛,人已落腳在孩子身側,兩臂一探,已把孩子抱在懷中,那知她動作過急,震動了孩子傷口,但見他一皺眉頭,湧出來兩眶淚水,但竟沒有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