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慕二人又回到了闊別已久的閑卿穀。
回想當初,慕冰怎也未想到自己還能有平反昭雪的一天,經曆了一番重生再回到這裏,她不再覺得這裏是牢獄或是傷心之地,再無噩夢令她午夜驚醒,每每想到祈少君對她種種溫馨體貼,心中那份情感便不再覺得難以置信。
很快的,石屋前的小莊園又有錦上添花,石屋外一旁,祈慕二人聯手種植了一塊薰衣草坪,這是慕冰喜愛的花草,而更讓她芳心癡醉的是……
“這……?!這是……?!”石屋內,慕冰僵立著久久未緩過神來。
原本不過丈許見方、四麵蕭然的石屋,也非過去的空寂小屋了,自玲瓏山莊見到瀟湘畫舫,又聽到慕冰的冷言催促,而後回到閑卿穀,再度看到這壓抑的石屋,祈少君心中頓起一種莫名的聯想
“難怪慕姑娘會生氣,莫不是因為……”
盡管他誤解了慕冰的真意,但為人送暖的心意卻十分真摯,他決意效仿古月軒的心意,並誓言要做的更好,他央求慕冰和自己換住一個月,說是要體驗一下慕冰之前的痛苦,並約好一個月內不準進石屋,好不容易得到後者默許,便立即著手,利用這一月時間晝夜趕工,掄錘鑿石、搬運堆砌,每日進進出出忙得不可開交,慕冰心知肚明他另有用意,但萬沒料到他的用意竟如此令自己震撼。
正好一個月後,當慕冰重新回到石屋內,登時眼前一亮!空寂的石屋已被寬敞舒適、陳設齊全、清心雅致的香閨所取代!
舊屋被新屋取代,而人卻是新的被舊的所取代,絕情仙子漸漸被深埋,慕冰則漸漸找回了原先的自己,然則石屋還是石屋,人也還是那個人罷了……慕冰每日清晨幽幽醒來,打開新裝的屋門,張臂一伸、展望著嶄新的石室和生機勃勃的薰衣草坪,一切都煥然一新,就如她自己的生命一般,獲得了重生後的鮮活,過去一切醜惡的事物,此刻在她看來都不是那麼得不堪入目了。
可美好的情感或許會轉移,慕冰沉浸於幸福和喜悅,卻換成了祈少君心事重重,他那陽光般的微笑雖然依舊在,但更多的是常常劍眉微蹙,血海深仇的頭緒開始浮出水麵,水瑤的死更令他深受打擊,他不能放棄初衷,但更不忍心丟下慕冰一人在閑卿穀……仇固然不可或忘,身邊的人更不可離棄,該怎麼辦?
自回穀後,他更加拚了命的苦練,通過肉體的折磨來緩解心中鬱鬱,耗費巨力改建石室,或許也是因為慕冰的歡愉,能給予自己一絲寬慰。
數月來,他將在無劍山莊所學的武功和心得一一鑽研,玄一教授的本門武功和鐵仲玉傳授的龍翔九天式,也已漸臻爐火純青,得益於他,每日助他喂招的慕冰武功進境也頗為明顯,兩人並肩對敵幾可蔑視武林。
又過了一段時間後,祈少君的功力便漸漸超越了慕冰,體內的玄天無極功功體也趨於成形,隻是他深知對方的性子,一直有意留上一手……
慕冰也並非向深閨千金一般終日足不出穀了,她常陪伴他到附近的城鎮去添購物品、遊玩散心,她看出祈少君太逼迫自己了,擔心他會被自己壓垮,不過慕冰卻不知道,對方正是因為有她在身邊,才變得更堅強……何況祈少君本非衝動之人,每次心緒出現紊亂,他為了靜下心來,就會立時茅屋內寫書作畫、或是在涼亭下雕木人、又或是在瀑布下靜坐對抗心魔,但為了少讓慕冰擔憂,因此從不告知於她。
花開花謝,北雁南歸……時光對於寂寞和失意者來說是漫長的煎熬,但對於樂天開懷的人來說,就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因為這類人的生活必定是快樂而充實的,所以從過去到現在,祈少君何曾寂寞過……沒有。
平滑如鏡的清心湖麵上,一位少年平平穩穩地立足於水麵上,雖然時不時的會有蜻蜓點水、風起漣漪打破水中之天,但那個少年始終紋絲不動地佇立,可見其輕功造詣已達身化微塵、禦氣淩虛之境,返璞歸真,正所謂天人合一!
一塊黑布蒙著他的雙眼……他在靜靜等待,等待隨時而來的突襲……
突然,數十點青芒從兩個不同的方向電射而來!他輕足一點、騰身而起,如蛟龍出水般淩空幾個變向,一邊迅捷出掌,將寒星或閃或擋;第二波青芒緊隨而至,他彈指電光般連擊,青芒紛紛掉落水中;第三波青芒從背後襲來,他一個旋身,一股勁風將所有青芒收攏其中,化為己用……青芒密雨般勁射而來,可終究無法沾得他一點兒衣袖!
最後一點青芒勁射而來,他聽風辨位、雙指一夾……原來是一片柳葉,剛才的也全都是柳葉,隻見他雙指運力一抖、柳葉疾飛而出、平靜的湖麵被一股淩厲的勁風激起一條如同被劈開的“水線”,直直地插進湖邊的樹幹中!
“好、好、好!賢弟果然絕世英才,恭喜你的武功更上一層樓!”
祈少君朗聲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隻是……客來不速,望乞穀主恕我等冒昧打擾之罪!”
祈少君道:“哪裏哪裏,無怪今日閑卿穀的風怎的如此冰清爽朗!”
“嗬嗬,恐怕是天氣漸寒,與古某無關!”
祈少君道:“山野陋居,隻恐怠慢了貴客!”
“不是貴客,是家人,這山野陋居裏也有我們的家人!”女子的語聲。
古月軒第一次帶若心來閑卿穀來探望他和慕冰,武者知音不免切磋一番,並告知最近武林情勢之遷轉,江湖風雲之深沉。
涼亭下,兩雙璧人剛用完午膳,兩女進屋休憩,兩男則品茗閑談。
古月軒暢然道:“呼……好茶,尤其是你嚐過美酒佳肴之後,這碧螺春茶更覺爽口潤肺、齒頰留香,怪不得若心老是誇讚你的廚藝。”
祈少君道:“古兄肯來解我寂寞,小弟自當親自下廚。”
古月軒道:“嘖,有佳人朝夕相伴,你還寂寞?”
祈少君道:“不錯,但除了家人之外,有古兄這等兄弟豈不更妙?有人說知心的朋友,一兩個就夠了,小弟早將古兄引為知音。”他所謂的“家人”與古月軒所道之“佳人”實是相去甚遠,隻是他一時未及細想。
古月軒似乎也未留意到好兄弟錯解其意,隻感懷他後半句,朗聲道:“就衝你這句話,今後愚兄願為祈弟兩肋插刀!”
祈少君笑道:“好!小弟記住了!”
古月軒又道:“哎,說到寂寞,你今後行走江湖也不用怕寂寞了。”
祈少君道:“此話怎講?”
古月軒道:“近來江湖上流傳四位武林後起之秀,合稱‘天絕四無’。”
祈少君道:“願聞其詳。”
古月軒道:“四無非無,四有實無!所謂‘四無’,分別為‘無忌神童’風輕語,年少有為,機智多變;“無天玉虎”錕淩,雷虎莊少莊主;“無鹽羅刹”西門笑雨,此女最神秘,據說貌若無鹽,但武功極高;至於為首的一位……”說到此處,他故意微笑一頓,眼光朝著祈少君一瞥。
祈少君正在擦拭手中的龍吟劍,他心照不宣地輕笑一聲,有些不屑,所以也不去接對方的口。
古月軒道:“我早說過,‘無極天子’祈少君之名,早晚會響徹武林。”
祈少君不願談及塵世虛名,岔開話題道:“還是說正事兒吧,你現在致力於輔佐司徒盟主整頓武林、凝聚人心,共抗邪魔外道,此舉可謂工程浩大,可真不是一件易事,何況對手也不會給你們機會。”
古月軒道:“那是,這多年來,各門各派之間嫌隙叢生,彼此明知有幕後黑手在從中挑撥,卻仍舊放不下麵子,甚至加劇誤會、鬧得水火不容,可見朝天宮不單做暗事做得幹淨,而且還熟知江湖中人的死穴。”
祈少君道:“他們挑撥離間,用意至為明顯,若是各門各派若是還隻顧自掃門前雪,那未免太不顧大局了。”
古月軒茶碗一蓋,歎聲道:“可不是,各派之間的梁子越結越深,很多都隻是表麵上尊奉盟主號令,當日無劍山莊論劍大會,各門各派都隻是盡量克製,不敢在無劍山莊隨意造次罷了。”
祈少君道:“說白一點,若是各派團結一心,我要為冰冰平反昭雪恐怕是難勝登天;但倘若他們都是身澄心澈之輩,冰冰的冤屈又從何而來。”
古月軒道:“這便是當今武林的現況,但朝天宮之害一日不除,如何治愈這久治不愈的武林痼疾。”他又長歎一聲道:“前不久,我還聽說雁蕩六傑之一的霍方傑霍少俠,也慘遭朝天宮的暗害。”
祈少君驚叱道:“什麼?!霍少俠他?!”
望著古月軒千真萬確的神情,祈少君不禁黯然,雖說隻是匆匆一麵,但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他與霍方傑彼此投緣,對方的豁達豪邁至今還縈於心中,本應是未來的好友,誰料到竟然……!
古月軒歎道:“據傳聞說屍體經脈盡斷,右臂骨碎裂,是在對掌時被霸道的內勁震死的……當晚一戰,霍少俠也是技驚四座,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但也因此上了朝天宮的生死簿。”
祈少君道:“朝天宮……終有一日,我要讓你們載入真正的生死簿裏!”他語聲平淡,但古月軒看出絕對是暴雨前的一縷微風,於是問道:“看樣子,你已有重出江湖的打算?”
祈少君並未回答,因為他還不能確定是否就此出山……
石屋內,若心玉坐香妃榻上,環顧雅致的香閨,心中感觸頗多……
“好雅致的屋子……慕姐姐,聽說原來這石屋不過丈許見方?”
慕冰緩緩道:“是的,是那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擴建的,他聽說九月初八是我的生辰,說要送我一份大禮。”
若心輕笑道:“少君是什麼樣的人,你我都很清楚。”
慕冰幽幽道:“一個多月來,他讓我住在他的茅舍裏,而他自己除了每天做飯、練功和搬東西之外,就神神秘秘從石屋裏進進出出,還讓我發誓完工前不準入內半步、也不準看……月餘下來,我幾乎看不到他走出石屋,晚上他就在這裏打地鋪……直到數日前,他突然把我叫醒、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若心笑道:“然後,你就看到了這裏一切?說說你當時是何感覺?”
慕冰沉默不語,以她的脾性自然不願告知若心,當時自己一進屋內,看到這清心雅致又別具一格的石室香閨,看到四周的絹燈、地氈、琉璃窗,屏風、香榻和梳妝台,這是她自幼及長何曾享有過的東西?
再環顧一周,視線猛然駐停在湘妃榻上的茶幾上!一樽以她為原型雕刻的仙子木雕赫然印入眼簾,雕工細膩、栩栩如生,如廣寒下凡!
看到這份令她倍感意外的大禮……
“我慕冰也是女人,和世間的女子一樣……”她情不自禁低吟了一句。
她哭了,而且哭得熱淚盈眶,當晚躺在那流蘇香榻上,更是徹夜難眠。
“等我回過頭時,見他已經把鋪蓋卷起,回自己的茅舍去了。”
她沉吟半晌,答非所問地道了一句,但語聲之中滿含感激,不開玩笑,她當時真很想轉身跑出去、緊緊摟住滿身汙穢的祈少君,用肢體來表達心中的無限感激,然而祈少君在她欣然沉醉之際,便一笑走開了……
若心聽得出來,心中何嚐不羨豔,讚道:“準是那天他看到瀟湘畫舫後,心有所感,這才決心為你布置的。”又欣然道:“他就是這樣的人,總是熱心幫助別人,看到別人快樂,對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祝福。”
慕冰歎道:“可這個人樣樣都好,偏偏有時是個傻子。”
若心嫣然道:“這麼說,慕姐姐的確是神女有心?”
被說中要害,慕冰正在疊被的玉手一顫,但她一向不屑對人解釋,斷不會像有些姑娘那樣,說什麼“他年紀比我小那麼多,我怎會喜歡上那麼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呢!”這等推諉之言,所以她的回應隻是冷冷的兩個字:“沒有!”
但若心知她言不由衷,又含蓄道:“姐姐別介意小妹說句不中聽的……莫非慕姐姐當真是覺得自己的……年歲……又或是聲名上……”
之前慕冰隻是手一顫,此刻聞聽若心之言,嬌軀整個一顫!因為此話正說中了她的痛處!而若心還未發覺她神情已變,又溫言道:“不過,我看慕姐姐生性豁達,可不是拘泥之人吧,而少君他……”
“夠了!別說了!!”慕冰突然厲聲一喝,切斷了這美妙的話題。
若心登時一陣怵栗、直直地被怔住了,她終於體會到對方為何叫絕情仙子!
慕冰一喝之後,忙惶聲道:“對不起,妹妹……”
若心回神後,幹笑道:“沒什麼……倒是請慕姐姐原諒小妹唐突冒昧,月軒原本打算替慕姐姐去說項,既然慕姐姐並無此心……那麼此事就此打住。”
慕冰微詫道:“你……你剛才說……?”
若心心中又一喜,假意道:“說什麼?”
慕冰又轉過身去,不屑道:“沒什麼……”
若心又一鄂,她流落風塵多年、最了解女子心,是以假意賣關子,本以為慕冰一定會好奇相詢,可惜她太不了解慕冰了,要她主動求人那是難勝登天,若心見她如此冷作,隻得垂首默然、幽幽輕歎。
“你們怎麼了?”抬首一看,祈古二人已經站立於石室門前,想必是因為慕冰之前的厲聲一喝,驚詫之下過來一看究竟。
慕冰一言不發、轉身繼續收拾被褥;而若心則幹笑道:“沒事!沒事!我們女人家談的私密,你們沒事跑來幹嘛?還不快出去~~~!”
天氣漸寒,閑卿穀雖受地靈之氣護佑而蔥翠常年,卻仍逃不過怒雪威寒。
冬至前夕,祈少君第一次未在當天回到閑卿穀,因為臨時遇上些事,又要添購過冬之物,耽擱了一日……想到慕冰衣衫太少,又發現她喜穿漢服,便悄悄在裁縫店為她定製了件粉色帶漢宮風韻的服飾,想再給她個驚喜。
“唉!兩天未歸,冰冰吃了兩天的幹糧泄和鹹魚,這次她非生氣不可,不過有了這件禮物……嘿嘿!應該能補救。”
正當他興致勃勃地回到閑卿穀,遠遠就看到石屋前有異常動靜。
“呀呀呀呀~~~~!!!!啊呀~~~!!!!”連續的慘烈嘶呼遠遠傳來。
他聞聲大鄂,心中一陣劇顫,因為知曉這個地方的除他們二人之外,就隻有古月軒、若心和司徒曼玲,絕不會有第六個人知道,而這三人又都是和他們親近之人,斷不會出賣他們,更不會有這等慘呼之聲發出,而且還遠不止一人!
退一步講,縱然此處被人發現,但慕冰已獲平反,江湖中人守信重義,還不至於背信棄義,縱有宵小敗類,但懾於他們的武功也絕不敢前來送死……那麼又是誰呢?他是何等機智之人,到底是誰,就算他一時間全無頭緒,心中卻也隱隱有了答案。換言之,這慘呼聲的主人必定來者不善!
隔湖相望,遠遠望見石屋前的涼亭裏有兩個絕色麗影,一黃一紫……祈少君一眼便知,淡黃色的那個是慕冰,至於紫色的那個是……司徒曼玲!
“嗯,她一定是來赴去年的比劍之約的。”祈少君心付道。
但是讓他不安的並不是這兩個絕色女子,而是她們腳下的空地上,橫七豎八的趟著十數個奇裝異服的漢子和幾頭獵犬,他騰身一掠、疾風般飛至石屋前,俯首打量,隻覺這些人好幾個都是麵相陰沉、膚色青黑,深覺這些人不像是正派中人,還有幾個身著獸皮衣、身形彪悍,不過她們是正或邪已然不重要,因為這些人都已被點了重穴,一個個七翹八歪地倒在地上紋絲不動,有的人還被削去了手臂,斷臂處鮮血直流,遭剮之人神情痛苦無比、麵上汗水淋淋,可無奈喊又喊不了,動又動不了,而那幾頭矯健的獵犬則早已倒在了血泊中。
寧靜深邃的閑卿穀,突然來了這麼一群烏煙瘴氣之徒,還倒在他家門口,祈少君還沒開口問詢,便已覺得大煞風景。
“你們是什麼來頭?來這幹嘛?!”他忍不住喝問了一句。
可是這群烏煙瘴氣之徒連舌頭根都沒法動一下,而眼前的兩位絕色女子也沒怎麼在意他回來了,隻聽司徒曼玲切齒恨道:“哼!你們這幫七煞教的混球,吃了雄心豹子膽!居然輕薄到本小姐頭上!”
一聞“七煞教”一詞,祈少君腦中一驚,尋思索解……
“七煞教,西域大派天龍門的一個分支,當年天龍門少門主龍雲非,應不滿父親龍天笑將門主之位傳給其胞妹龍雲玉,心術不正的他便自起爐灶、創立了七煞教,因為血係摯親,滾江湖上一向認為七煞教乃天龍門分支,然而,七煞教成立後,窮奢極欲、無惡不作,在西域興風作浪、惡行累累,且還善於用毒,曾將西域武林鬧得天翻地覆,七十多名江湖一流高手先後死於非命,連“蜀山盜聖”蔣楚凡、“萬勝刀”丁陽、“聖劍”懸圃真人以及“單眼鷹”沈雲翳等絕頂高手皆先後遭難。後來,昆侖派掌門紫翠真人為師弟報仇,聯合正道高手將其圍剿,七煞教從此滅絕,教主龍雲非亦不知所蹤,江湖流傳是被一對隱逸山林的奇俠夫婦給殺了,不想今日突然重現,而且還是出現在這隱秘的閑卿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