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無限好,黃昏的雨溪鎮晚霞爛然,美得不可勝收。
金燦燦的黃昏是唯美的,但有些人看到這一切,會常憶起小鎮黃昏,有情人依依離別時的纏綿,何等淒美。
泛著金黃色的青石板大街上,白衣少年手中提著一個餐盒,信步走著,隻見他麵帶著即將與故人重逢的欣笑,但也在不覺間透著一絲離別的歎息。
隻見他信步走到了一戶書香門第的宅門前,輕叩門環……
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鬟緩緩打開門,失聲詫道:“少君哥哥?!”
祈少君微笑道:“凝萃,好久不見了……你長大了。”
看到久違的少君哥哥,凝萃欣喜若狂,泣聲道:“少君哥!真想不到還能再見到你,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三年前,歸處慘遭滅頂之災,一場大火將其化為烏有,離得最近的雨溪鎮上的鎮民自然第一個得知消息,草莽義士喪生,不少百姓深感惋惜,倒成全了仗勢欺人的官兵為之心花怒放。
無怪凝萃看到祈少君安然無恙,會喜極而涕,抽噎道:“少君哥,你沒事就好,這下子小姐可以安心了。”
祈少君微笑道:“好啦好啦,別哭別哭!我好著呢~~我這次路徑此地,正是來探望你家小姐,也跟她報個平安。看……我也給你帶了份禮物!”說完,取出他買的翡翠手鐲。
“哇!這個……給我的?很貴重的!”凝萃驚喜道
祈少君溫言道:“當然,拿著吧……”
“謝謝少君哥!”凝萃終此一生都對這鐲子愛不釋手。
出於禮節,祈少君先見過了這書香世家的老爺和夫人……
“嗯,平安無事就好……你是來找晴兒的吧?”
“是的,也跟雨晴姑娘報個平安。”
“嗯……凝萃,帶祈公子去見小姐……”
“多謝老爺、多謝夫人。”祈少君躬身謙謝。
這老爺和夫人似有些矛盾,作為故人,見到祈少君平安無事,他們未見得有多激動,祈少君察言觀色,總覺他們二老似乎不太歡迎自己來訪,但似乎又很盼望自己來,因此隻寒暄了一句,隨即就命凝萃帶他上摟去見小姐。
緩步踏上了久違的繡樓,那個曾經為了躲避義父“追捕”,而誤打誤撞闖進的繡樓,祈少君環顧一下,心頭湧起一陣不知是喜是悲的感懷之情。
闊別多年、草木依舊,那溫文爾雅的盲眼小姐一襲黃衫,仍然一往如昔地端坐在陽台邊的美人靠畔凝視著遠方,盡管她根本看不見眼前的一切。
與以往不同的是,平日裏她都是帶著吟吟淺笑、嫻靜端莊地坐在陽台邊,倚欄待月、享受著雨溪鎮的恬靜,溫雅含蓄的笑靨、眉梢眼角間的溫婉,還有那蘭心蕙性、鶯鶯細語,總是帶給祈少君說不出的舒服和安全感。
但此刻,未見到那溫婉的笑靨,反之,倚樓佳人眉梢眼角間還帶著淡淡的憔悴和憂傷,連吐氣也似乎帶著幽幽的哀歎,不時還玉蔥撫胸、輕咳兩聲,如西施捧心,唯美而淒傷,正所謂“昔日倚欄釋閑情,今夕凝坐獨幽歎。”這不正是女子朝夕思念牽掛之人的神態麼?
所以此情此景,這位佳人如此地楚楚動人,令人心搖神醉。
“倚樓聽風雨,淡看江湖路。
浪子佳人英雄淚,江湖是假唯情真。多情空餘恨……”
她低聲吟著這幾句曾教給某人的詞,以寄心中對某人的思念。
“小姐小姐!你看我帶誰來了!”凝萃興奮地叫喚著她。
“凝萃……不是告訴過你,在樓上要安靜的麼?”盲眼人的耳朵之聰靈往往遠高於明眼人,小姐早就聽出了上樓的腳步聲是兩個人,隻是她萬想不到來者是何人,因為在她的心中,這個人當年已經葬生歸處的大火中。
但這個人不但沒死,而且瞧著小姐美麗的身姿,著實陶醉了一番……他很熟悉,那小姐的聲音還是那麼綿柔溫軟,令他鬱鬱已久的心肺登時沁然。
他心醉之下溫聲道:“雨晴姐姐,是我。”
這個清朗的聲音進入雨晴小姐的敏銳的耳中,直如將沉睡不起的公主喚醒的呼喚一般,隻見雨晴灰暗的眼眸中突然有了一線曙光!
“……?!少君?!是……是少君麼?!真的是你麼?!”
雨晴原本死灰般的神情登時活過來了!她柔弱的嬌軀本能地站了起來、顫顫跨出蓮足,一雙玉手朝著聲音的來源處茫然地摸索著,萬般激動……
看著他弱柳扶風的姿態,祈少君既看得心醉、亦看得心碎,立刻上前握住她那雙無法觸及目標的纖手……
“雨晴姐姐,我在……我在這兒……”祈少君溫言安慰道
雨晴感到有一雙溫純渾厚的手掌,握住了她冰涼的夷,熟悉的感覺,她似乎感到一股暖意由他的纖手湧入了她冰冷已久的心,她的心暖和了,灰暗的眼眸中晶瑩剔透,籟籟淚珠掛在清麗的臉上,那帶著苦澀的笑容又是多麼地激動又真切。
“少君……少君,真的是你?!”
“是……當然是我……!”
“你……你還活著……?!”
“是啊……我還活著,你不是說過隻要活著,就會有希望麼?”
雨晴心緒激動下,突然伸出雙手,撲向了祈少君的懷中,泣聲嘶道:“少君!你來了!你終於來了!想不到我還能再見到你!”
溫香軟玉的身子撲入懷中,祈少君頓感驚愕,一位出生書香世家、知書達理的小姐,竟也有如此失態的舉動!不過他不知道,長年足不出戶、謹守矜持的宛丘淑媛,少女情節長期被抑製,一旦宣泄出來必定更加情真意切、難以自已,何況雨晴雙目不能睹物,殘缺的芳心更期盼得到慰藉;祈少君倒也明白一點,對於雨晴對自己情難自已的舉動,一段時日前的他一定尚不清楚,但經曆了閑卿穀的那場風波,他已經完全徹底明了。
所以,看著雨晴緊抱著自己淒婉的模樣,他很陶醉卻也惶恐不安,他也突然想起了古月軒的箴言:“祈弟,你是個善良又體貼的人,無論哪位姑娘能得你垂青,都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可問題就在於,你這個人太善良也太體貼了,這樣一來就未必是好事了,因為人非草木,特別是癡情的女子。”
一念至此,他心中越發不安……
可是他天性使然,又如何硬逼著自己去做一個冷酷之人?心底的善良與體貼在提醒自己,今日來此,難道便是為了拒人於千裏之外?又或是做個了斷,從此斷絕往來?然後故意裝作冷傲不遜,讓人家姑娘恨他一輩子以免牽腸掛肚?
這種事,至少他祈少君是做不出來的。
所以,盡管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但手掌不停地輕拍著對方的香背,而凝萃也是當真聰靈,涕零含笑之餘,以準備茶點為由轉身便下樓去了……
待雨晴稍稍平緩,祈少君才緩緩放開早應該放開手雙臂。
雨晴春蔥反手抹淚珠,抽噎道:“我以為你已經……真是天可憐見!”
花紅柳綠的繡樓上,兩人笑語長談……
花布圓桌上放著幾道精致的菜肴,翠綠的荷葉杯裏,剛沏好的采花毛尖,茶水還冒著綿柔的水蒸氣,與此刻繡樓上溫馨的氣息十分的融洽。
“雨晴姐姐,我做的菜還和你的胃口吧?”祈少君溫聲道
雨晴微微額首道:“當然和,你的手藝我怎會不知?難為你還記得帶我最喜歡吃的當歸鴨和蘭雪茶,還有這叫鬆鬆鼠什麼魚……?”佳人再次恢複了恬靜賢淑的姿態,清麗的麵上終於掛起了久違的笑容。
祈少君微笑道:“這是我在蘇州的鬆鶴樓學做的鬆鼠鱖魚。”
雨晴嫣然道:“口味酸甜,不愧為蘇幫名肴,聽人說蘇浙那裏的人因常吃甜食,吃甜食的人貼心。”又催促著樓下道:“凝萃!怎麼還沒把水晶桂花糕糕拿上來?”她知道祈少君每次來,都喜歡吃她自己種的海棠花做的糕點,對方為她做好吃的,她也急切著希望對方能夠一嚐自己的心意。
夜色漸深,雨溪鎮上四處透著恬靜的氣息……
月上柳梢,今夜的月光又明亮皎潔,把整個繡樓都照得十分得明亮。
透過那扇半開著的小木窗,隔著粉色的紗簾,若隱若現地可以看到一位黃衫少女正坐在一架古琴邊,玉指輕舞、拔動琴弦,婉轉低沉的琴音,如靡靡之音回響天際。似細雨打芭蕉、遠聽無聲,靜聽猶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