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傑弗斯:逍遙遊的悲觀主義之鷹(3 / 3)

看到美國在庸俗的模子裏成型,黏厚

地凝結成帝國,

抗議隻是溶液中一個氣泡,冒破了,

歎一聲,大團物質變硬。

這就是他的名詩《閃耀吧,正在毀滅的共和國》的開場,他看出繁榮得光彩耀眼的帝國隻不過是“瞬息即逝的光華”。

時代往前,他隻能相應地步步後退。30年代末,局勢發展到一個危險的轉折點,法西斯主義征服世界的企圖日益明顯,美國在東西兩邊都麵臨法西斯主義的威脅。一向不問政治的傑弗斯也哀歎他的詩“像釘在硬紙板上的蝴蝶一樣,被當代曆史的瘋狂釘上日曆”。但是他的詩政治內容是孤立主義——不參戰主義。1940年他的詩集《向太陽發怒》(Be Angry at the Sun)收集了那幾年之內他在迅速發展的局勢麵前無可奈何的呻吟:

他們在化舊恨為新仇;他們說的都隻

是回聲的回聲。

當心別站到哪一邊去,僅僅旁觀吧……

——《靈魂的荒漠》

美國應當“像山在風中一樣不為所動,無論是罪惡還是罪惡之懲罰,都別參加”。在當時,孤立主義不得民心,使他正在峰巔上的詩名從此一落千丈,一蹶不振。

沒有正義,沒有真理。正義導致毀滅,而恐怖是真理的報酬——懷著這樣的虛無思想,即使傑弗斯筆下那偉大的萬能的大自然也不得不充滿了失望的呼喊,可能存在的唯一救星就隻剩下死亡和忘卻。於是他讚美“死者的思想”,因為隻有他們才“擺脫了軟弱”。

帶著這樣一團漆黑而且四處碰壁找不到出路的悲觀主義,他孤寂地度過他的餘年。

而到60年代初,他逝世時,卡美爾海岸已成了遊人如織的繁華世界。

傑弗斯詩歌的藝術光彩,在當時吸引了許多讀者,在今天讀來仍凜然有生氣。這種矛盾並不是文學史上罕見的現象。在陰暗的虛無主義背景上,他讚美大自然的詩句氣勢雄放,筆鋒四射,展現著速度和色彩,震顫著令人驚怖的美。

首先引起我們注意的是他許多作品采用惠特曼式的長行自由詩,這種仿佛是散文分行的無韻的長行,有一種波浪似的穩定的起伏。

一般的文學史著作把傑弗斯歸於現代派,但我們仔細讀他的詩,發現他與當時的先鋒詩人頗有些不同之處。他的詩歌語言明白易曉,意象晴朗清晰。竭力想逃開他稱之為“卑微、狂亂、抽象、不真實、離奇”的時風,他堅持走相反的路子:“開拓實質和感覺,開拓物質和心理的現實。”

詩歌的神秘之火被具體地感覺並且理解。現代美國文學史著作一般都認為傑弗斯是個現代派詩人,這恐怕主要著眼於他那種反社會態度。

當代美國的“反資本詩人”,視傑弗斯二三十年代的作品為先驅,他們不一定欣賞傑弗斯的尼采色彩,但無一例外接受了他的“道家式對文明的鄙視”。傑弗斯這種對現代性的批判,常常被認為“深度生態主義”的先驅。

他的詩在現代美國詩歌中是開辟了獨特境界的。正如采石工在大自然中鑿取原料:

詩人也同樣

睥睨一切,建起他的紀念碑。

他建起一塊像海濤拍擊的礁石一般冷漠無情而又奇峭瑰麗的紀念碑,雖然他認為,當整個人類文明瓦解為一堆垃圾時,詩隻能像廢墟中的玻璃碎片那樣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