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1 / 3)

喑綠帶花的牆布,凝重而溫暖,木質橢圓的鏡框奪目而渾然。洗手池旁,一卷卷封著的手紙裝在一隻好看的藤籃裏,這籃手紙就成為這空間點睛的工藝品。

我們在桌旁坐下。小店的女主人可掬地問我:你們是來旅行的?我想,找到這麼一個僻靜小鎮的中國人,怕是很鮮見了。我說我不是來旅行的。那麼我是來做什麼的?我好像覺得,我就是特意來尋找這家小店的,我從北京坐飛機到加拿大,又在一條條鄉間小道上奔馳,就是為了找到這家小店。

小店一麵牆上,是一個木架,密密層層地放滿了小瓶的各色果醬。一概沒有標簽,反正都是這家店自製的,新鮮而紅黃綠地美麗著。架上還散放著尤其美麗可愛的各色小包裝水果茶,好像一架工藝品似地叫人駐足觀看。

我問女主人是不是她做的?她說不是。說所有這些糕點、果醬,都是後邊一個人做的。

說話間,已經又坐上三桌顧客,正在看菜單點菜。後邊做蛋糕、果醬、做菜,一個人。店堂裏送餐結賬照料顧客一個人。這家小店,把古雅推到極致的同時,也把效率推到了極致。

我想,如果明年來加拿大,我一定要再來這家小店喝杯咖啡,吃兩種好吃極了的蛋糕。還有,享受一下臥室那樣溫馨的洗手間。

和女主人互道了祝你有美好的一天,正好十二點。對麵那家舊物店一定開了。我們走進去,如入無人之境,又好像走進一間主人早已逝去的百年老屋。所有的東西都舊得不能再舊,幾乎沒有什麼值得拿起來觀賞、把玩的。舊家具廢鐵桶空瓶子破信筒,我拿起既沒有一個字母也一無特點的破信筒看標簽,天,一百七十五加元。誰要這個?我〇H,〇H地叫著,反正沒人。看到通往二樓的樓梯上,放著一塊牌,寫著:上麵有更多的東西。我們禁不住往上跑去,原來好東西在上麵?上麵一間一間的東西更多,還是這些爛木頭爛鐵皮,惟一給我帶來“驚喜”的還是標價,有誰會出這樣的高價來買一隻破舊不堪的鐵桶?

我們走下樓,看到底樓有一處還有一扇門,半開著,那裏還有物品?我推開門,是一個短短過道,再推開一扇門,竟到了人家家裏。一位老人正背對著我在聽音樂。他慢慢轉過身來,滿臉皺紋緩緩地漾開一點,再漾開一點,他站起來,好高好高的個子,好老好老的年紀,一步一步向我走來,好像從上一世紀向我走來。

他問我,有沒有上樓去看看東西?我說去過了。感覺中,在他,樓上那些破鐵爛木頭的,是最好的東西,希望給更多的人分享,我抱起那個標價一百七十五的破信筒問他為什麼這麼貴?他說這東西好嗬,我問是什麼年代的?他說上一世紀的,一百多年前的。

那麼,也許,這些東西是他祖上的?也許這一切隻是他的愛好,他意不在賣。在他,這裏是世上最有趣味的博物館。

然而他隻是坐在自己的房間裏聽音樂。這一邊樓上樓下,大開著門,運走多少上一世紀的東西他也不會知道。不過他一定知道,這個鎮上的人,誰也不會拿人家的東西,不是這個鎮上的人,誰會到這麼個小鎮上來?

我向這位“上一世紀”道再見。他顫悠悠地祝我快樂,我想,此時我和他都覺得很快樂。我見到了樓上樓下這麼多上一世紀的東西,尤其是這位介乎於這一世紀和上一世紀之間的人。他麼,見到了一個來自東方的麵孔。

我們的車又在鄉間小道上開著,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駛上柏油路後,突然就見路邊有一古舊商店。一般路邊的店不是給車加油,就是給人加油的。我說,今天看來5滿了奇遇。推門進去,好像從地板到天花板準滿了舊物。又是沒有人?循著輕悠的音樂聲,我從一大堆舊收音機、留聲機堆裏看到一個人頭。我走到跟前,眼光越過堆得高高的舊物,看到裏邊端坐一男子,雙手插褲兜裏,身子一動不動,隻有腦袋隨著旋律微微擺動,否則我或會以為他也是古物呢。

我捧起一隻八音盒問他多少錢,“二十八。”那聲音輕漫而飄然,不是從天上飄下就多是從地下漫出的。簡煉到把二十八元的“元”字也略去了,好像不屑多說一個字,非常責族。買舊物,討價還價是一樂事。那八音盒並不好,我隻是討價還價玩的。另一隻白玻璃的蘋果,帶一瓣古銅的葉,打動了我,然而開價偏高。我放下蘋果和玉琪說話,留聲機後邊又傳來輕漫而悠遠而不失高貴的聲音:你不買點什麼?我回頭看他,臉頰紅紅的,好像被音樂薰紅了,我用五元加幣買下了這隻蘋果。

又鑽進車的時候,我對玉琪說那位雙手插在褲兜裏,一動不動地把自己埋進古舊物件中的青年,很有氣質,或許是隱姓埋名的皇室後裔呢。或許這家店真正的古董正是他自己呢。

車一路開去,一個路邊小鋪前,擺著幾件舊家具,這是家什麼店?推門進去,一屋子的古舊物品,一位村婦在捏著什麼。我認真看去,她捏的不是古董,是Muffin(超市、快餐店常見的油亮金黃的圓蛋糕)。再一看,她身邊那一角還兼賣自製糕點和咖啡。主婦的臉,也好像剛出爐的Muffin,鮮亮而實在。一說話就笑,咯咯咯咯的。她其實更像上海的一種糕點,叫:開口笑。我們已經行家似的把物品一樣樣看過去,好像王子審視待選的美人,無一叫我們動心。走到裏間,走過一堆堆待選的美人,忽然,我的心跳停住了。哪裏,一個舊櫃子上,坐著一位真正的灰姑娘。低著眉眼,好像要把一份美麗藏起。一條村姑的頭巾,托起一張歐式的臉,托起一份經典。潔白柔滑的脖頸,汙潰皺巴的上衣,這種強烈的反差,越發讓這份美麗更加楚楚動人叫人憐惜。她剛剛從田間勞作回來,回到這個破舊的窮家,還來不及摘下頭巾。她顱,矜而不驕,靜而不傲。再遠一分就冷,再近一分則太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