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
我和哥哥的見麵被安排在了第二看守所裏,由於上次來過,這次算是輕車熟路。
所長黃衛帶著我和劉靜生來到了一間審訊室,房間不大,裏邊的陳設也很簡單,麵對麵的兩把椅子,中間隔著一張鐵桌,桌腳已經被焊死,不可能被移動。天花板的兩個對角上掛著攝像頭,這使得房間在監控的視覺上不留死角,讓身處屋中的我感到十分壓抑。
房間有兩扇門,一扇是我來時的門,另一扇則通往牢房。我坐在椅子上,臉部的肌肉有些僵硬,雙目盯著另一邊的門,等著哥哥的到來。
突然,門開了,一股帶有濕意的風先從門外鑽了進來,隨後響起了略顯遲緩的腳步聲。
哥哥在一個警察的帶領下走進了房間,他的麵容顯得有些憔悴,但我卻沒在他的臉上找出任何的失落感。
“小敏?真沒想到你會來!”哥哥看到桌前坐著的是我,很興奮,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他關心我的樣子,我也頓時將之前對他的反感拋諸腦後。
“哥,你還好吧?”我心疼他。
“哥沒事!這幫警察抓錯人了!”說著哥哥坐了下來,並用充滿敵意的眼光瞟了瞟我身後的劉靜生。
這時,帶哥哥來的警察退出了屋子,房間裏隻有劉靜生一名警官了。
“哥,其實我今天來就是想勸你趕快把真相說出來。”
哥哥聽我這麼說,剛才的喜悅瞬間消失了,他鼻子哼了一下,“真相?什麼真相?警察已經問過我很多遍了,那個陳平不是我殺的!我們當年是有一些過節,但是陳平的死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聽到哥哥的話,我很平靜,“陳平確實不是你殺的!他是自殺的,是我親自做的屍檢!”
“太好了,小敏,你快去跟那些警察說清楚!說清楚啊!”哥哥又從剛才的失落中興奮了起來。但當他看到了我麵如冰霜地望著他時,他很快意識到了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他的熱情也隨之冷卻了下來。
“哥,陳平確實不是你殺的,但不代表他的死跟你沒有關係,也不代表你和其他的命案無關。”
哥哥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像是個陌生人那樣冷漠,“小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其實,這是個挺長的故事,不知道哥哥你願不願意聽?”
我們此時四目相對,從哥哥的眼神中,我讀出了一種複雜,而哥哥好像也在我的眼睛中讀出了一絲涼意。
“好吧,咱們兄妹也好久沒有坐下來,這麼平心靜氣地談心了,雖然多了一個礙事的家夥,但聽妹妹講個故事,也無所謂了。”
劉靜生在我的身後,我看不到他麵對哥哥冷嘲熱諷時的表情,但估計他的臉色不會好看。
“故事的起源,應該追溯到五年前,哥哥你應該還記得那時候發生過什麼事吧?除了你結婚那件事,還有一件事對你我來說都是刻骨銘心的!”
“爸媽是在那一年去世的。”
“真不容易,你還能記得!”
“小敏,在這裏就不要冷言冷語了,你知道,我不是個不孝順的人。”
“我過去一直傻乎乎的,認為爸媽隻是死於意外,卻沒有深思過很多細節。昨天,我去胸科醫院見了錢院長,才知道他們的死其實是因你而起的。”
哥哥聽到這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把眼睛閉上,他的樣子像隻想聽不想說了。
“五年前,你想拓展公司的業務,便看準了一個商機,那就是代理國產支架的銷售。由於進口的支架很貴,所以如果能把這些價格相對低廉的國產支架販賣到醫院,便可從中獲取暴利。當然,你這麼做,本身並不違法,這種支架的效果跟進口支架無異,但價格卻便宜很多,這讓很多患者都做得起這種手術了,其實可以算得上是你為廣大的心髒病患者做了一件好事。
“但是,一直都有人會有疑問,為什麼人家好好的支架生產商不直接去銷售這些支架,而非要找到你一個中間商去做呢?因為,這種醫療產品有別於其他的用品,營銷的策略隻有一個,那就是擁有廣大的人脈,特別是要有眾多的醫生關係。而心髒專科醫院變成了你率先要打開的市場。
“在胸科醫院裏,有一個王醫生曾經是父親的學生,你便找到他推銷這種國產支架,並許諾每給患者植入一個支架,便可以從中抽取數額不菲的回扣給他。這個王醫師是個貪財的人,他利用自己的權力,從你那裏進了這批支架。錢院長一直說,由於是便宜的國產支架,所以患者都希望多放幾個進去,一勞永逸地解決心髒問題。但如果沒有這個王醫生的建議,患者怎麼會知道需要幾個支架呢?多放一個支架,王醫師就會從你那多得一份回扣,在這種利益的驅使下,王醫師每次做心髒支架手術前,都會告訴患者,要放兩到三個支架才能解決問題,但實際上隻放一個就夠了。這種過度醫療,從醫理上來說並不會給患者的生命和健康造成威脅,但恐怕是你不走運,其中有一些患者出現了不適的反應。一開始你們並沒有在意,因為這都可以解釋為正常的術後反應。但讓你們沒有想到的是,在這些出現不適反應的患者中,竟然有一個女病人在術後突然死亡了。
“心髒支架手術本身是為了挽救患者的生命而做的,但是卻有患者在術後死亡,這一下子就讓你們緊張了,不過法醫在給死者做死亡鑒定的時候,卻用了死者死於心肌梗死這種比較含糊的說法,並沒有明確死因跟手術是否存在因果關係。本來那個女患者的兒子就是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學生,沒有錢,沒有背景,也沒有什麼社會經驗,所以他也沒有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按照錢院長的意思賠些錢也就了事了,但是那個王醫師卻不幹,他認為如果這樣了事的話,就讓外界真的認為是醫院的手術出了問題。正在錢院長猶豫不定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摻和了進來,讓整個事件變得複雜了起來。
“這個人就是陳平。可以說,沒有人喜歡他,因為他是一個貪婪的吸血鬼!他想盡了辦法,利用自己的職權收受賄賂。但是他的這種變態的貪欲卻也有著隱情,是因為他的女兒。他的女兒自小患有一種先天性心髒病,這種病需要大量的資金才能維持生命,這筆費用不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能夠承擔的。為了女兒他幾乎想盡了他能想的一切辦法,得知日本可以通過手術根治這種疾病,他甚至不惜跟妻子離婚,因為這樣的方式更容易辦理出國的護照。把妻女送出國後,他便在國內使出渾身解數搜刮錢財。當他聽說這起醫患糾紛的時候,他敏銳地意識到,找醫院的麻煩,倒不如去找哥哥你這個支架銷售商的麻煩。而他當時正負責經濟罪案調查,突破口自然是你給王醫師的回扣。陳平一開始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想從哥哥你這裏訛走一筆錢,作為終止調查的封口費。但哥哥你當時是個年輕氣盛的人,公司和胸科醫院有正式的合同,和王醫師之間的貓膩又沒有實質的證據,所以你斷然拒絕了陳平的無理要求。結果,陳平把這事搞得越來越大。雖然外界並不知曉,但整個衛生係統裏都被此事驚動了,父母也因為你的關係而被停職。不久,父親帶著母親出去散心,但是卻因為心情鬱悶而出了交通意外,雙雙去世。說父母是因你而死的,不為過吧?”
哥哥像泥胎一樣,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他一直閉著眼睛沒有回答我的疑問。
“意外發生後,整個衛生係統對父母的慘死產生了極大的同情,而你與王醫師的那點兒事也沒有實質的證據,陳平的調查就這樣被壓了下來,你也僥幸逃過了製裁。這完全是用父母的生命換來的一種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