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生不如死
這頓晚飯弄得極其熱鬧。
羅記的後廚帶著家夥來到江宅,剁餡兒、擀皮兒、包餃子。
灶坑裏的柴火似乎永不停歇,鐵鍋上的屜籠下了又上,無需費事撿進盤子裏,直接把帶著熱騰騰蒸氣的屜籠端到東西廂房,不過片刻功夫,就被吃得幹幹淨淨。
餃子在籠內,人在炕上,其下卻是同一團火。
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
吃人的未必安逸,被吃的未必可憐。
今朝座上客,明日盤中餐。
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便是富貴隻在險中求,從無例外。
眾人吃得撐到了嗓子眼兒,羅記的廚子又另包了十幾屜餃子,一直忙活到夜半時分,從胡小妍那裏領了傭金和賞錢,這才拜謝離開。
院子裏留下兩人守夜,正屋和廂房陸續熄燈。
四風口領著幾個半大的小靠扇,鑽進廚房,拿了一個凹凸不平的小鐵盆,從鍋裏舀點溫水,又把眾人剛才吃剩的破皮沒餡兒的爛餃子倒進去,隨後又從窗台上扯下幾片白菜葉子,洗也不洗,隻管隨手丟進去,攪和攪和,便端到了屋外。
幾個人繞過房子,來到後院地窖。
小北風蹲下身子,拽著鐵環兒,將地窖的入口掀開。
“轟隆”聲響,煙塵彌漫,一股濃烈的惡臭撲麵而來,今人被嗆得紛紛筋鼻捂嘴。
月華清冷,照出洞口處的兩三級土台階。
江宅的地窖並不大,入地不到一丈,四圍不出六丈,稍微壯實點的人擱進去,便直不起腰。
小北風歲數小,端著鐵盆走下去,把說不清是飯菜還是泔水的吃食撂在台階前,隨後便轉身爬了上去。
眾人圍在入口,俯身查看,就像站在樹洞旁邊,等待鬆鼠探頭露腦一般。
少頃,地窖裏傳出一陣“沙沙”的聲響。
眾人屏氣凝神,卻見月光回避的陰影深處,爬出一個蓬頭垢麵、破衣爛衫、似人非人的“東西”,急匆匆地來到台階附近,二話不說,便把那張黑臉扣進鐵盆裏,雙手並用,也不管幹的稀的,隻統統抓了塞進嘴裏,咽入股中。
此情此景,四風口看在眼裏,卻神情各異。
小東風視若無睹,不動聲色,眼裏的景物,似乎同那些草木灰石別無二致,看見了便是看見了。
小南風眉頭緊鎖,捂著口鼻,隻看了一會兒,就說先要回去睡覺休息。
小西風連聲冷笑,端出勝者的姿態,眼神睥睨,隻當這是敗者應有的下場。
小北風雙手叉腰,撇著一張嘴,看起來肆無忌憚,隻把這景象當成一麵鏡子,映出自身的強大。
地窖裏那“東西”趴在地上,如同野豬拱食,“啼哩吐嚕”一頓忙活。
不消片刻功夫,鐵盆便已被吃得幹幹淨淨,隻剩下淺淺一汪混濁的髒水。
緊接著,那“東西”調頭轉向,“沙沙”幾聲響,便又潛入月光回避的地窖深處,其間更無半句言語。
小北風下地窖撿起鐵盆,將裏麵的餘水倒掉後,便又沿著土台階爬上去,關上入口擋板。
入口旁邊的枯草叢裏,正有一塊白色大石頭,原本是要壓在擋板上的,但現在似乎沒有必要了。
“走吧,走吧,都早點回去睡覺!”
小東風打了個哈欠,自顧自地繞回前院。
眾人各自散去,隻留下兩人看守。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用不了多久,這些看守恐怕也沒必要留了。
“哎!走吧,別傻站著了!”小西風一把摟住小石頭的脖子,“窯姐兒就是窯姐兒,你才多大,過年十二?以後漂亮女的有的是,別老悶悶不樂的!”
“就是!”小北風跟著附和道,“跟著道哥混,好好表現,以後咱們到哪都橫著走!”
“你要當螃蟹咋的?”小西風嬉笑著問。
小北風真就當場學著螃蟹,橫著走了兩步。
眾人嘻嘻哈哈,打鬧了一番,終於回到屋裏。
隻有小石頭一人怔怔出神。
他心裏沒有憤怒,也不敢有憤怒,更多的還是恐懼與自責。
小石頭雖然對趙靈春心懷一絲懵懂的念想,但還遠遠談不到男女之情,尤其是見識到大嫂的手段後,更不至於為了趙靈春而舍身犯險。
他原以為,大嫂是個和善的好人,可事實並非如此。
說到底,他還隻是個孩子,恐懼遠比其他情感更深刻、更強烈。
正因為他還隻是個孩子,所以胡小妍允許他犯一次錯,但也僅此一次。
隻不過,從救人變成害人,小石頭的心裏總是有點過意不去。
可話又說回來,趙靈春之所以淪落到如今這步田地,多半也是因為她咎由自取。
要是仔細說來,那個晚上,已經是將近月餘以前的事兒了……
…………
城北江宅,西廂房內。
“啪!”
小西風掄起胳膊,抬手一記耳光,結結實實,打得小石頭口鼻出血,眼冒金星。
桌上的燭火應聲抖了兩下。
小西風性烈難當,破口大罵:“沒良心的狗東西!我問你,伱身上這棉襖,是誰給你買的?”
“是……是大嫂給我買的。”小石頭抹一把鼻子上的血,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你這棉靴,是誰給你買的?”
“也……也是大嫂給我買的。”
“你這幾天,頓頓能吃飽飯,是誰給你的錢?”
“是……是大嫂給我的錢。”
“啪!”
又是掄圓了一記大耳刮子!
“你他媽還知道是大嫂給你的呐?”小西風一把薅住小石頭的衣領子,“吃大嫂的、穿大嫂的,不想著怎麼報答就算了,你他媽還憋著壞坑我,還是為了一個窯姐兒!那婊子是你媽,還是你媽也是婊子?”
炕上的其他三個風口和小靠扇的本來默不作聲,可一聽這話,小南風便忍不住提醒道:“哎,小栓子,這話過了。”
“叫誰小栓子呢?”小西風沒好氣道,“以後我就叫小西風!敢情不是你們的人,他跟我來這麼一出,這不明顯打我的臉麼!”
眾人咂了咂嘴,搖頭歎息。
小西風餘怒未消,抬腿又是一腳,正踹在小石頭的心口窩上。
小石頭站立不穩,當即被蹬到了牆角,腦袋“咣當”磕了一下磚牆。
“妥妥的白眼狼,我當初就他媽不該救你!”
小石頭連忙求饒,說:“哥,我、我錯了,我真不知道大嫂跟她有仇啊。”
不說倒好,這一說,小西風的火氣蹭的又竄上頭頂,眼瞅著就要伸手掏槍,嘴裏大罵:“操你媽的狗東西,還裝傻是不,我他媽一槍斃了你!”
眾人見狀,急忙跳下炕頭阻攔。
小東風從後麵將其環臂抱住,小南風扣住他的右腕,小北風按下他的左肩,橫七豎八,拚命攔下這一頭眼紅的瘋牛。
“哎,小西風,你幹啥?把槍放下!把槍放下!”
“瘋啦?大嫂都沒說什麼,你急啥呀?”
“喂!小石頭,你還愣著幹屁,趕緊給他賠個不是啊!”
眾人費了老大的勁,可算把小西風按在炕沿兒,坐了下來。
小石頭見狀,也不敢再耍什麼機靈,連忙跪地叩頭,恨不能把這輩子學過的軟話全都說個遍。
“哥,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小西風脖頸上青筋暴起,胸脯劇烈起伏,如此喘了將近半個鍾頭,方才慢慢平息下來。
這小子氣性太大。
眾人見他漸漸冷靜下來,仍不敢鬆手,又過了一刻鍾,感覺他身上繃著的一股勁兒一點點散了,這才將將鬆開胳膊,長舒了一口氣。
小石頭再不敢吱聲,隻是跪在原地,渾身上下,瑟瑟發抖。
眾人又勸了兩句。
小西風低著頭,斜眼瞄了瞄小石頭,沉吟了片刻,卻問:“你腦袋沒事兒吧?”
“啊?沒、沒事兒……”
“沒事兒就他媽痛快站起來,別在那礙眼!趕緊滾蛋,跟我道歉有個屁用,去給大嫂跪著去!”
“噢!好,我、我這就去!”
小石頭慌忙站起身,拍了拍膝蓋,戰戰兢兢地朝門口走去。
“你他媽痛快點!磨磨唧唧,跟個娘們兒似的!”
小西風抬腿又是一腳,狠踹在小石頭的屁股蛋上。
小南風便說:“哎,差不多得了,就是個小孩兒麼,別沒完沒了,等大嫂吩咐就行了唄!”
小西風罵罵咧咧地脫下棉靴,說:“瞅他那個慫樣我就來氣,什麼玩意兒啊!”
……
東屋內,炕桌上的首飾碼放得整整齊齊,在燭火的映襯下,綻出層層金光。
而這些閃爍的金光,又都倒映在炕上主仆二人的瞳仁裏。
小姑娘家,沒有不喜歡金銀首飾的。
隻不過,有人將其視作錦上添花;有人卻將其視作命不可少。
能放下的,反而得到;緊抓在手心的,反倒成了一捧流沙。
小花看得滿眼欣喜,卻也隻敢過過眼癮,絕不敢上手把玩。
胡小妍見狀,便笑了笑,說:“小花,你也大了,看哪個喜歡,就挑兩樣吧。”
“真噠?”小花喜出望外。
胡小妍點點頭,往後挪了挪,任憑她去挑選。
小花伸出手,懸在半空,想了想,卻又縮了回來,有點靦腆地笑了笑,卻說:“少奶奶你先挑,要是有不喜歡的,剩下了,再給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