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生不如死(3 / 3)

“我!”

“咱們仨,都是遼陽長大的孩子,你是大小姐,我跟小道都是爛命一條。你憑什麼就覺得,你得一直當你的大小姐?我都這樣了,也沒怨過,你怨什麼?還有他們這些小靠扇的,真要細說,誰比誰慘多少?”

趙靈春如鯁在喉,一時語塞。

胡小妍卻接著說:“退一步講,你們何家的長風鏢局就幹淨了?你爹何力山,跟遼陽城賊窩裏的瓢把子稱兄道弟,你爺何新培,跟綠林山頭的胡子拜把結交,說來說去,不也是為了你們自家生意麼!跟賊頭、胡子合夥演戲,坑東家的錢,你們家少幹了?你要恨就恨,可你們何家死了,也別怨天尤人!”

“不許你說我爹!”趙靈春掙紮道,“有能耐,你、你就幹脆把我殺了!”

“好啊!”

胡小妍應聲從懷裏掏出手槍,老爹和小道都交過她怎麼用,卻還從未拿活人試過。

“哢噠”一聲,打開保險,隻消稍微動動手指,就是一條人命。

慷慨赴死,引刀成一快,那是戲台上的說辭,試問人世間又有幾人能做到?

天底下,有多少人,活得豬狗不如,不也照樣咬咬牙,就那麼活下去了,像牲口一樣活下去了。

直至親眼見到那黑漆漆的槍口,求生的本能立刻蓋過豪橫的意誌。

趙靈春瞬間骨軟筋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求饒:“嫂子,我錯了,別殺我,別殺我!我、我自己回去,我自己回去,馬上就回去!”

胡小妍冷哼一下,卻也並沒有為難她,隻是任她在眾人的一片嘲笑聲中,倉皇逃竄,最終鑽進了地窖裏麵……

……

夜裏,鐵盆裝的飯食被擺在土台階上。

“哎!過來吃飯!”小北風衝黑暗的角落裏喊了一聲,“磨蹭啥呢!快點兒的啊!”

趙靈春戰戰兢兢地從陰影裏走出來,低頭看向那癟曲變形的鐵盆,裏麵的吃食渾濁不堪,簡直像是一盆洗碗水。

“這……這是什麼?”趙靈春皺起眉頭,滿臉寫著“嫌棄”二字。

“吃剩的白菜豆腐湯,裏麵還有兩塊饅頭。誒?你這是什麼表情?”小北風不滿道,“咋?你還挑上了?我小時候,滿大街要飯,要是能吃上這麼一頓,那都趕上過年了,你還嫌棄上了,真是給臉不要臉!”

趙靈春的肚子“咕嚕嚕”直叫,卻仍搖頭說:“我不吃了,你拿回去吧。”

“你愛吃不吃!大嫂說了,你不吃也行,反正這盆東西就在這放著,你什麼時候吃了,才有下一頓飯,超過三天,就硬塞你嘴裏去!”

說完,小北風便轉身上了台階,蓋上擋板,扣上掛鎖,壓上磚石。

第二天清早,小北風過去檢查,鐵盆裏仍然滿滿登登。

他也不說什麼,隻管關上地窖。

第三天清早,小北風再過去檢查,鐵盆裏的食物仍然沒有減少。

第四天清早,眾人正準備殺進去,強塞硬灌的時候,驚訝地發現,鐵盆空了。

小北風連忙興高采烈地衝進東屋通報:“大嫂,那窯姐兒吃了!”

胡小妍的心緒並未因此受到任何影響,隻是隨口應了一聲,淡淡地說:“把擋板上的掛鎖撤了。”

“啊?那她要是跑了可咋整啊?”

“撤了。”胡小妍重複道。

小北風點了點頭:“噢,我知道了。”

起初,趙靈春並未察覺到地窖擋板上的掛鎖已經撤了。

她越來越虛弱,無論精神還是肉體。

很多時候,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睡覺,還是在清醒。

直到有一天,趙靈春夢到了過去在“會芳裏”的生活,漂亮的窗幔、精巧的首飾、可口的飯菜……

這些曾經把她拉入深淵的東西,如今卻又成了讓她奮起,試圖爬出泥淖的念想。

她抹黑爬到土台階旁邊,就像第一次那樣,躬身蹲在上麵,低下頭,用肩膀撐住擋板,雙腳蹬地,試圖為自己掀開一線生機。

如此嚐試了半天,擋板依然紋絲未動,連她自己都開始搖頭苦笑起來。

徒勞!

可是,就在行將放棄的時候,趙靈春竟又忽然感到有一股清冽的寒風拂過脖頸。

她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有希望!

憑借這一股奔頭,趙靈春似乎又重新來了氣力,當即緊要牙關,根本顧不得渾身刺痛,隻是卯足了勁兒向上頂。

“嘎吱嘎吱……”

擋板的縫隙越來越大,雙手雙腳因瀕臨力竭而抖得厲害。

“咕嚕嚕……”

頭頂上的大石頭應聲滾落,地窖的擋板頓時飄輕!

趙靈春從地底裏鑽出來,仰麵無聲,看向夜空中的弦月,呼出一口熱騰騰的哈氣。

來不及喘息,眼瞅著四下無人,她便扒著雪地,爬出地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

原本想要翻牆逃走,可身上已沒有餘力,於是便隻好小聲繞過房屋,掃了一眼空蕩蕩的院落,立馬拔腿衝向宅院門口。

小心推開半尺縫隙,趙靈春不忘回身查看動靜,整個人因過度亢奮而顫顫發抖。

正準備側身逃出生天的時候,大門外忽然幽幽地響起一聲——“靈春兒,幹嘛去?”

趙靈春心裏咯噔一下,慌忙後退兩步。

大門猛然開啟,卻見胡小妍端坐在木輪椅上,僵硬著一張臉,身後照例站著小花、四風口和七八個半大的小靠扇,單手拄著哨棒,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將門口堵得嚴絲合縫。

“你們……你們……”趙靈春渾身冰冷,磕磕巴巴。

十七八的小小子,最愛嘴賤捉弄人,當下便衝她嘲笑道:“哈哈哈哈哈!你上當啦!”

趙靈春驚聲尖叫,轉身要跑,耳畔頓時“呼”的一陣惡風。

“咚!”

哨棒斜劈在背上,竟好像抽在了棉被上,隻有一聲悶響。

趙靈春立馬四肢緊繃,反弓起上身,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粗著脖子,幹張嘴,卻沒有聲音——這是真打疼了。

可是,身後沒爹沒娘,哪有一個心疼她的?

這邊的苦痛還沒咽進肚裏,那邊便又打將下來。

趙靈春哭了,嚎啕大哭,在那棍棒底下,連眼睛也睜不開,隻管抱頭鼠竄。

這幫小靠扇的,下手也是沒輕沒重,都爭著搶著在大嫂麵前顯身逞能。

可細看之下,他們又絕不是亂打,端的是有備而來,就像那牧民趕羊似的,把趙靈春往後院的地窖裏趕。

等那趙靈春重新鑽進地窖,那幾個人便不約而同地一齊停手,拄著哨棒站在入口處,嗬嗬訕笑著俯視她的惶恐。

如此守了一夜,眾人才終於關上地窖,壓上磚石。

最吊詭的是,當地窖大門關上的時候,趙靈春竟長舒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總算安全了。

接下來,一連十數天,胡小妍三番五次誘趙靈春上鉤,或是讓人扮成巡防營的士兵,謊稱王延宗派人來救他,或是故意留個破綻,讓她誤以為自己能奮起反抗。

而這一切,都隻是為了消磨她的棱角。

每一次,趙靈春都免不了被一頓毒打。

可是,每一次,當她重新回到地窖裏以後,大家便不再打她。

胡小妍對這一切都輕車熟路,因為這正是她過去的生活。

她親自為趙靈春編織圈套,再親自設下誘餌,最後親自下場捕捉。

趙靈春每次挨過毒打,胡小妍還要親自給她上藥,問她疼不疼、悔不悔、怨不怨。

這一切凶狠而又溫柔的矛盾行徑,讓趙靈春愈發恍惚,恩怨、愛恨的界限,竟也如清醒與睡夢之間的界限一般,漸漸模糊起來。

當她第一次驚覺,自己竟似乎隱隱期待著胡小妍能親自給她上藥的時候,她看見了自己內心深處的病態。

這是一個過程。

其間的長短,因人而異。少則幾個月,多則三五年,也許更長,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凡人者,皆可以馴化。

失去雙腿,對胡小妍而言,當然是不幸;可又恰恰因為沒有雙腿,不便逃生,反倒保留了些許希望的餘燼,並在遇到江小道以後,重新燃燒起來。

最近的一次,趙靈春因逃跑而被打折了一條腿。

帶著滿身的塵土,重新爬進地窖的時候,她下意識地給自己關上出口的擋板。

從那時起,胡小妍便吩咐小靠扇,讓他們挪開壓板的磚石,為防意外,又派人兩兩一組,輪班值夜看守。

可是,怪就怪在,自從那晚以後,趙靈春就再也沒有主動推開過地窖大門。

小靠扇的在佩服胡小妍的手段同時,也由此而愈發畏懼大嫂,就像鍾遇山等人愈發畏懼江小道一樣。

江、胡二人,內外表裏,俱已成型。

正可謂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趙靈春行將崩潰——這隻是時間問題。

胡小妍親自為她規範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裏——希望即是圈套,地窖才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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