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徹夜點著蠟燭睡覺,開始逐漸習慣一個人的日子,開始有意地去回避那些不自覺流露出的同情眼光。
“疼...嗎?”她想伸手撫摸他的傷口,問他疼不疼,卻發現手指從他的臉前穿過,她的眼淚更滴滴答答落了不停。
“不疼的,杏兒。別哭,我走了以後你去一趟我做工的地方,把賠償款領了。拿了這筆錢之後你把家裏的房子蓋了,剩下的錢你存著,等丫頭出嫁的時候給她陪幾個好嫁妝。我活著的時候你跟著我都沒過上幾天好日子,丫頭也是,連口熱乎肉都不怎麼吃的上。”春生絮絮叨叨地交代著,這大概是他唯一能為她們娘倆做的事情了。
卻見杏兒直搖頭,哭的更凶。
“不要...我不要錢...我隻要你好好的,隻要我們一家三口好好的。”杏兒低著頭,用袖口直抹眼淚。
薑蕪將那壇鹵牛肉放回去的時候,想起自己似乎是忘了些事情,便走過去在春生的背上拍了一下,春生驀然發現自己有了接觸人與物品的能力。
他這才將杏兒一把攬入懷中,放聲大哭。“對不起...對不起...”
點點滴滴的淚從殘缺不全的雙眼中落下,沾著零零星星的血。
一陣風吹來,吹起了杏兒兩鬢未攏起的發,吹走了春生掉下的眼淚。
薑蕪抬手,春生流的最後一滴淚慢慢凝結,順著這道風安安靜靜地躺在薑蕪白嫩的掌心裏。
“九十二。”
她自言自語地將這滴淚放進隨身攜帶的小瓶子裏,惹得對麵的陰差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我吃好了。”
他放下筷子,將碗裏的湯也喝了個幹幹淨淨,便起身向春生與杏兒坐著的方向走去。
春生吃了一大碗麵,杏兒將罐子裏剩的不多的牛肉全給他倒進了麵裏,一碗滿滿當當的麵,春生吃完了這碗蓋的厚實的手擀麵,隨陰差走的時候便也沒剩下什麼遺憾了。
“杏兒。”他向前走了幾步,轉過頭叫道。
杏兒抬頭。
“找個好人嫁了,你還年輕。”
“知道了。”
春生的背影越來越淡,杏兒無數次想開口叫他的名字,可她知道,一旦他留在這人間,總有一天會魂飛魄散。他今日隨著這陰差走了,來日投胎指不定能去個好人家,他便不會像這輩子這般和自己守著一屋小小的破房子受苦了。
“杏兒。”
春生消失前的最後一瞬間。
“和你在一起的這輩子,沒過夠啊...”他歎息著,隨後化為零零碎碎的光,一點一點灑滿了這條青石板路。
杏兒跪坐在地下,抓著薑蕪的裙角放聲大哭。
薑蕪瞧著她,感覺心悶悶的,仿佛塞了一團棉花堵得慌。她從荷包裏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三兩步回了自己的如意鋪。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了後半夜,薑蕪睡覺時一閉上眼都是杏兒撕心裂肺的哭喊,她睡不著,起身拿了火折子點燃了桌上的蠟燭,將小瓶子裏的淚珠倒進了事先準備好的一隻葫蘆裏。
那葫蘆看起來破破爛爛的,上麵還密密麻麻的畫了許多認不出形狀的圖案,可薑蕪卻毫不在意,她將葫蘆拿起搖了搖,快了,等她收集到的淚珠能將這個葫蘆裝滿的時候,她便與這世界上的人一樣具有七情六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