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的矮腳房中,那被買通的小太監左等右等都沒等到上一班回來的人,他感到懷裏收著的銀子有些燙手,於是提了門外的燈籠準備出去找人。他也不知道上一班的人走到了哪裏,也隻好沿著反方向慢慢轉圈。
頭頂上一團模糊的影子飛過,有幾點東西滴在他布製的帽簷上,他抬手摸了摸,入手一片滑膩的觸感,借著燈籠微弱的燭火,他看到手上一點鮮紅,抬頭望去卻什麼也沒有看到,他猜想大抵是夜裏覓食的鳥兒咬死了東西,趕忙在隨手的柱子上抹了抹,直罵晦氣。
燈籠的一點燭火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搖搖欲墜,越走他越覺得有些不安,他們負責巡視的地方就這麼一圈,走了這麼久還沒看到人,莫不是他燈籠熄了,摸黑先回去了?換班的小太監這般安慰自己,或許等他走完這趟回去,上一班的人已經坐在火爐前打盹了。
沒走一會天上就掉下了雨點子,劈裏啪啦落在屋簷上,打濕了他的鞋底,他提起濕了的袍子的前襟,將燈籠轉向避雨的一側,暗道這幾日的天氣真是愈發反複無常,更別提今年似乎比往年冷的多,他低著頭歎了口氣,又摸了摸懷裏裝著的幾塊碎銀子,想起那個雙手布滿裂口卻長得異常秀美的小丫鬟。
趕明還是抽個空把銀子還給她吧,都小心翼翼的在這宮裏活著,能幫襯著就互相幫襯著些吧,萬一哪日她走運得了貴人的眼,與自己而言,賣的這個人情也能為自己多加幾分在宮裏活下去的籌碼。
他一腳踩入大殿前坑窪的水池中,濺起一灘水漬。
濕木散發的腐朽味飄散在空中有些刺鼻,除此之外,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縈繞在四周,他吸了吸鼻子,順著這股令人作嘔的味道來源而去,沒走幾步,腳下便覺得一陣濕黏,借著微弱的光低頭一看,入目便是大片大片流動著的鮮紅,再抬頭看去,遠處蹲著一人形黑影。
“幹什麼的?”他哆哆嗦嗦的問道,聲音都有些發顫。
那人形黑影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小太監隻覺得耳朵嗡嗡作響,雨又大了許多,天上一道雷劈過,隨之而來的便是照亮了整個夜空的閃電,他借著這道劃破夜空的閃電,看清了眼前這道模糊了許久的黑影,以及黑影身後空蕩蕩的太監服和血淋淋的碎肉。
早已被雨水澆熄的燈籠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小太監發了瘋似的向記憶中有人的地方跑去,邊跑邊大聲叫喊。
“妖怪!”
“有妖怪!”
“救...”
他話還沒說完,隻覺一陣寒風穿體而過,他低頭一看,胸前不知什麼時候被開了一個拳頭般大小的口子,有絲絲黑氣纏繞住他的四肢,黑氣上尖利的小刺刺進他的皮肉中,侵蝕著他的五髒六腑,小太監一口鮮血噴出,他捂著開了洞的胸口,似乎這樣就能緩解一些疼痛,他一步步向記憶中有人的地方走去,每走一步,便在青石板地上留下一個鮮血淋漓的腳印。
可這血腳印很快便被大雨衝刷,記憶中的地方也無些許光亮,他用力的敲打著宮殿的門,卻無人應答。他身子慢慢佝僂起來,意識也逐漸變得模糊,他用盡渾身力氣,大吼一聲。
“快...跑!”
一聲過後,先是幾步之遙的殿裏點起了燈,隨後偌大的宮裏四處紛紛都亮起了燈,他一頭栽倒在地,看著遠處一步步向他走來的黑影。
或許,被這鬼東西吃了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再也不必在這深宮之中小心翼翼的活著,家裏人也許能拿到一筆數額不菲的賠償金,他本就是他們從外麵抱來的,進宮也是因著家裏揭不開鍋,被迫做這閹人,而他們的親兒子拿到這筆錢,或許就能蓋個房子,討個不錯的老婆。
真好啊,他們一家人下半輩子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臉上再也沒有提起他時那股羞憤難當或者難以啟齒的表情了。他突然想起進宮前與他日日相伴的鄰家小妹,她早已嫁人了吧,他們之間那點懵懂的愛慕,早就在他進宮之日,與下麵那玩意兒一起被扔進無人問津的恭桶裏去了。
閉上眼睛之前,他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段三桂,有多少年沒有人叫過他的名字了呢?
段三桂在奄奄一息之時,看到七皇子蕭煢的臉,蕭煢也是剛剛趕來,卻還是沒能救下他的命,段三桂心想,這七皇子果真不如表麵上不學無術、紈絝無度,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
隻有他發現了這個秘密。
隻有他知道這個秘密。
他死後,或許很長一段時間,都無人知曉這個秘密。
他帶著這份小小的竊喜感,永遠的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