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叨咕啥呢,《羊皮卷》背了嗎?”金枝從外麵進屋,一看眾人聚在一起,不悅地質問著。

大家沒提防金枝突然回來,互相看看,一時竟沒人回答。

金枝向裏屋瞥了一眼,看見地鋪上的被褥胡亂窩成一團放著,拖把倒在地上,屋裏顯得十分的淩亂。她放下提包提高了嗓門質問道:“被子也不疊,髒拖把扔到這兒……今天誰值日?”

來自天津的美菱姑娘從裏屋跑了出來,連聲說道:“對不起,是我。”

金枝嚴厲地說道:“我走時咋交代的,我這個家長說的話你們都當耳邊風了,是不是?”

吐魯番討好地喊:“都愣著幹什麼,還不趕快收拾,難道讓金老板收拾?”

金枝白了吐魯番一眼:“少跟我套近乎。”她在屋裏轉悠著,過去摸了摸門框,看看手上的灰,對美菱說:“張老板,這就是你值的日?”她轉身高聲叫道:“劉老板!”

“在。”大俠應聲答道。

“給我監視張老板,48條背不下100遍不許睡覺。”金枝的話語裏透著權威,令人不容反駁。

“門上的灰也不能一天就成這樣。”美菱脖子一梗,不服地說道,“前天是常老板值的日。”

聽美菱這麼一說,金枝也覺得有幾分正確:“對呀,有道理,門上的灰是不會一天就成那樣的。那好吧,美菱你和前天值日的常老板一起受罰。”

被稱為“常老板”的愣娃不滿地對美菱說:“看你這娃,死了死了咋還要拉個墊背的。”

南方的早晨似乎比北方來得早一些。黃沙塵早早地起了床,收拾好床鋪,拿起一份當天的報紙看了起來。

女服務員敲門進來問道:“大哥,可以打掃衛生嗎?”

黃沙塵客氣地站了起來:“可以,可以。”看著服務員熟練地鋪床疊被打掃衛生,他便靠在門框上和她搭訕道:“大妹子,聽口音,也是咱東北人?”

“跟趙本山一個地方的。”

“鐵嶺的。咋跑到這兒當服務員,咱那疙瘩不能幹嗎?”

“甭提了,”服務員歎口氣,幽幽地說,“俺那對象跑到這疙瘩整傳銷,誰也勸不回去,我也就隻好來了。都兩個月了,也不知道他擱哪兒躲著,就是不見我人。”

想到廠裏王小翠丈夫搞傳銷的遭遇,黃沙塵忙告誡道:“大妹子,傳銷可整不得,害人!得想法子找著人。”

“大哥,你到這疙瘩是出差,還是……”

“有家公司看上我了,非得讓給他們當公關經理。”黃沙塵的話裏透著幾分得意。

“不對吧,大哥。我聽說三海的公關不是小姐就是雞,來錢可快了。”服務員放下了手中的活計,神秘地向黃沙塵靠近一步,“昨晚我值班,就親眼看見一女搞兩男,可惡心了。”

黃沙塵多少有些吃驚:“有這事?”

服務員好心地說:“大哥,我看你是好人,你可別讓人給騙了。我尋思,那公關經理不是老鴇就是雞頭。”

黃沙塵真誠地表示自己的謝意:“謝謝你的提醒。可我是朋友帶來的。”

“那更得小心,這疙瘩跟咱東北不一樣,朋友專整朋友……”

服務員話音未落,金枝便進了門。她板起麵孔,盯著服務員眼睛也不眨地問:“誰說這疙瘩朋友專整朋友?”

服務員被抓了個“現行”,立刻漲紅了臉:“對不起,我得整床了。”

“你打掃衛生啊。”金枝不滿地瞅了她一眼,轉身親***招呼道,“沙塵,走,咱到院子走走。”看到屋裏的氣氛有些尷尬,黃沙塵便隨著金枝來到了街心公園裏散步。

畢竟是南方,這季節在老家已是冰凍三尺,此處卻是鳥語花香,滿目疊翠,片片綠地和鮮花簇擁著這個城市的建築,海濱城市中特有的陽光伴著鹹味的潮濕氣息撲鼻而來。綠樹濃蔭中,公園裏的亭榭樓閣鑲嵌其中,顯出這個南方城市特有的精美景致。

“昨晚休息得咋樣?”緩緩地走在這如畫般的林蔭小道上,金枝被服務員刺傷的情緒有了好轉。

黃沙塵悻悻道:“做了倆噩夢,一個是我掉進海裏讓鯊魚給吃了;一個是你請我吃鯊魚,魚刺卡我喉嚨裏咋也出不來。”

金枝誇張地叫道:“是嗎,發生這麼嚴重的事情,我到哪兒去了?”

黃沙塵一撓頭發,煞有介事地說道:“真的,我昨晚的夢裏,咋沒你呢?”

“這不能怪你。這說明我沒有魅力,或者說魅力不夠。”金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你也別傷心,日子長著呢,我會慢慢地住到你的夢裏,讓你歡樂讓你愁。”

“住到我的夢裏……”黃沙塵如被點穴般地猛然止住了步子,欣喜地說道,“多麼浪漫的詞彙!你啥時候開竅了,整得跟文豪似的。”

金枝轉身坐在石凳上,蹺起了二郎腿,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這得從我那前夫說起,戴眼鏡的那個,知道不?”

“知道,姓孫。”

“瞎整啥呀,大孫前邊那個。知道他跟我為啥離的婚?他嫌我不知道高爾基是男是女!”金枝越說越來氣,“我說,我跟你結婚,要知道高爾基是男是女做啥用啊,我隻需要知道你是男的不就行了。”

黃沙塵啞然失笑:“就為這事?”

金枝憤憤說道:“都是這事引起的!他說我沒文化,俗氣。這我都忍了,咱知道這是咱的弱點。可是他越來越變本加厲,竟然有一次當著我爸的麵,說我是胸大無腦!知道啥叫胸大無腦嗎?”

黃沙塵嘿嘿一笑,想說實話又有些不好意思,便支吾道:“可能是說,你人長得漂亮,但是腦子裏缺少點文化。”

“拉倒吧。”金枝不屑地撇了撇嘴,“他是在罵我奶大沒腦子。你說可憎不可憎,他把我享受夠了還埋汰我。一氣之下,我跟他離了。讓他去找個腦大無胸、一馬平川的遭罪去吧。”

金枝如此的口無遮攔令黃沙塵有些不適應,他想了想說:“其實這幾天咱倆在一起,我看你說話蠻有水平的。”

黃沙塵的表揚顯然給了金枝很大的鼓舞,她激動地站了起來,雙手交叉在胸前比畫著:“自打跟眼鏡離婚後,我就下定了決心,不能讓人家再罵咱胸大無腦,咱得主動提高提高文化素質。打那以後,人家女人豐胸,我豐腦,要不咋能說出我住到你的夢裏這樣的千古絕唱呢!”

黃沙塵看看表,提醒道:“都九點了,咱是不是去找總經理?”

“看看,一掰扯就把正事給忘了。”金枝一拍腦門,滿臉真誠地說:“我剛打電話才知道,那家公司的總經理昨天去省城了,兩天後才能回來。”

一聽說要找的人不在,黃沙塵不由著急起來:“那別人能不能辦?”

“公關經理雖說官不大,可他是公司的門麵,這事非得總經理說話不可。”

“這可咋辦?”

見黃沙塵麵露焦急之色,金枝安慰道:“既來之,則安之。先玩兩天,走,我們下海撿貝殼去。”

第一次感受到大海的澎湃,黃沙塵熱血湧動。而金枝的盛情加煽動,更讓他有一種要大幹一場的感覺。聽著濤聲,看著追逐的浪花,黃沙塵有種預感,他隱約感到自己的人生將在這裏發生根本的轉折。

黃沙塵坐在一塊礁石上,傾心地欣賞著大海的美景,陶醉在落日的餘輝中。他用手機撥通了家裏的電話,對著接電話的黃土激動地說:“兒子,你聽聽這是啥聲音。”說著,他把手機對向大海,將波濤拍擊礁石發出的巨大聲響通過電波傳給他思念著的黃土:“聽著了吧,這就是大海的濤聲……好好學習,聽你媽的話,放假爸接你來看大海……”

海岸不遠處的一個攤檔旁,吐魯番朝黃沙塵撅撅下巴,對一位染著黃發的小夥子說:“看清楚了,就是那個人。去吧!”

黃發小夥得令,朝著黃沙塵徑直走去。

正在打電話的黃沙塵見有人過來打量自己,忙收起電話,警覺地放好手機。

黃發小夥湊近黃沙塵,神秘地掏出一張票:“老板,賞個光,這是本舞廳鋼管舞的免費贈票,很刺激的!俄羅斯小姐全裸壓軸,保你看了一次噴血,第二次看了還噴血。”

黃沙塵疑惑地接過票,漠然地看了看。

黃發小夥怕黃沙塵生疑,忙解釋道:“不過,看第二次就不免費了,想看就去,不想看就把它扔了。”說罷揚長而去。

黃沙塵正納悶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手機又響起,他忙接通了電話。

電話是金枝打來的,她約黃沙塵晚上去吃大排檔。

黃沙塵看了看手中的票,猶豫地說:“今天我感覺有些累,想早點睡……”

其實,金枝就在離黃沙塵不遠處,她的身旁站著吐魯番。當聽到黃沙塵以累為借口沒有應約時,金枝衝吐魯番擠了下眼,繼續嗲聲嗲氣地說:“……啥,想早點睡?好,那我就不打擾你的好夢了。”她掛斷手機,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

吐魯番打了個響指,興奮地對金枝說:“上套了!”

一幢老式的俱樂部,殘破的磚頭和脫了漆的標牌無言地炫耀著它輝煌的曆史。架在窗戶上的喇叭傳出強勁的搖滾樂,三三兩兩的人們相跟著走進小禮堂。兩個保安敬業地站在俱樂部門口,認真地核對著人們出示的票據,一有閑暇便抬頭張望,警惕地注視著四周情況。

為看“鋼管舞”,黃沙塵拿著黃發小夥給的贈票一路尋找過來。盡管這裏沒有認識自己的人,他還是有些羞澀地低頭縮肩,生恐被人發現。

保安從黃沙塵手中接過票仔細看了,叮囑道:“進吧,不準用手機拍照。”

黃沙塵進了禮堂,一時不知該往哪裏就坐是好,不由得四處張望起來。能容納百餘人的小禮堂燈光通明,光禿禿的地上坐滿了男男女女,大家興奮地盯著台上。

一位工作人員過來低聲對黃沙塵說:“看什麼呢?趕快找地方坐下。”

黃沙塵找了個地方坐下,看見台上一個儒雅斯文的中年男子正在激情演講,其言談舉止頗具大家風範。黃沙塵其實不知,金枝等人設套騙他前來觀賞的“鋼管舞”其實是一次傳銷的講座,而講師正是傳銷領域中頗具傳奇色彩的B級上線趙鴻章。

“為什麼在三海有這麼多做傳銷的人?主要原因是傳銷本錢小,勝算大,運用四兩撥千斤的方法,便能夠一份耕耘多份收獲。大凡聰明的人,一旦認識了它,了解了它,對此自然就會樂此不疲。”趙鴻章略帶沙啞的嗓音充滿了磁性,他不僅口齒伶俐,而且演講起來條理清晰:“所以我說,億萬財富買不到一個好的觀念,好的觀念卻能讓你賺到億萬財富。但是,現在還有些朋友麵對機會,在彷徨,在猶豫。朋友們,人生最可悲的幾件事是:良師不學,良友不交,良機不握。所以,我真誠地告誡大家,空空的口袋,不能阻礙你的將來,而空空的腦袋你將永遠貧窮!”

富有煽動性的講話贏得了人們熱烈的鼓掌。

黃沙塵打量著這位口才極好的中年男子,隻見他長得中等身材,白淨頎長,若走在三海大街的人流中,你很難把他從中間找出來。但他金絲眼鏡後麵那雙犀利的眼睛和與之相矛盾的儒雅氣質卻會使人過目不忘。

坐在黃沙塵一側的中年婦女被台上的講話所鼓舞,興奮得又是鼓掌又是叫好,末了像老朋友似的拍著黃沙塵的大腿讚歎道:“精彩,精彩。”

黃沙塵無奈地看著婦女不斷拍打著自己的手,多少有些附和地點點頭:“後幾句話有點道理。”

“什麼後幾句話?應該是每一句話!”中年婦女白了黃沙塵一眼,提高了嗓門說道,“每一個字,都是真理,是指路明燈!”

“你說的那是神,不是人。”黃沙塵轉過身子,不無調侃地說道。

中年婦女顯然對黃沙塵的反詰沒有理解,反而興奮地說:“對,對,對,講師他就是神,他說的根本就不是人話。”

“做傳銷其實很簡單,乖乖地學就行了。”趙鴻章端起放在麵前的茶杯,他輕啟杯蓋,緩緩地吹去浮在上麵的茶沫,呷了一小口,繼續侃侃而談,“學什麼呢?學分享,不要老想獨吞;學推廣,不要一心一意想推銷;學順勢邀約,不要強勢說服。今天下麵有一些新來的朋友,我再一次告訴你們,我不是在鼓動你們加入傳銷,我是在給你們上機會課,機會麵前,一想二幹三成功,一等二看三落空。人生可以有過錯,但人生不能有錯過。”

一陣熱烈的掌聲將趙鴻章的最後一句話淹沒。

黃沙塵有些著急了,他環顧四周,悄聲問坐在他後麵的中年男人:“該掰乎完了吧,表演啥時候正式開始?”

“什麼表演?”中年男人看看黃沙塵,不解地問。

“帶——帶色的。”黃沙塵不好意思地啟發著。

“帶什麼色?”正沉浸在發財致富夢幻裏的中年男人越發不理解了。

黃沙塵斟酌著詞彙:“就——就是激情,奔放……”

“趙老師講的難道不激情,不奔放嗎?”中年男人打斷他的話,不耐煩地對黃沙塵擺了擺手,“好好聽,甭幹擾別人。”

又是一陣暴風雨般的掌聲,黃沙塵不由抬頭向台上望去。

趙鴻章站起身來,開始進入了演講的尾聲:“最後,我要奉勸大家,人生要學會唱三首歌,哪三首歌呢?第一首,《國際歌》,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全靠自己救自己;第二首,《國歌》,我們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第三首,《西遊記》,敢問路在何方?謝謝大家。”說完,他合上講義很有風度地向大家鞠躬致謝,而後風度翩翩地走向台側。

場內響起了一浪高過一浪的掌聲,歡送趙鴻章走下講台。

一位精幹的主持人走上台來:“謝謝,謝謝趙老師的精彩演講。下麵是現身說法時間,首先請在傳銷網絡中賺了50萬的舉手!”

會場裏有十幾個人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

“20萬的舉手。”

一片人舉起手來。

“還沒掙到錢的人舉手。”

猶猶豫豫,好像是抹不開似的,稀稀拉拉地有人開始舉手。但最終,還是大多數人的手豎立在空中。

“看來,還是沒掙到錢的人多。不要緊,我們今天的激勵會就是為還沒有掙到錢的人開的。”主持人說著,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隻繡球,“下麵,我拋繡球,拋到誰身上,誰就上台現身說法,成功的講成功的經驗,準備進傳銷網絡的講自己今後的宏偉藍圖。音樂!”

富有感染力的音樂應聲響起,現場頓時增加了幾分令人躁動不安的氣氛。繡球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砸在一個女孩身上。

女孩如同中了頭彩一般喜笑顏開,她像明星般地向大家揮揮手,歡快地跑到台前:“男老板,女老板,大老板,小老板,各路老板大家晚上好!”

台下的人們有節奏地擊掌,並訓練有素地齊聲呼喚:“靚妹,靚妹我愛你,鮮花掌聲送給你。”

女孩被人們的情緒所感染,激動地脫下外衣扔向人群。會場發出一陣令人激動的尖叫聲。

女孩隻穿著一件背心站在台上,她的麵龐因激動而漲得通紅:“今天我是跟大家道別的,為什麼?因為我參加傳銷網絡半年掙了30萬!我要用這30萬去上音樂學院,圓我的歌星夢!”她用一種近乎於聲嘶力竭的聲音激動地說道:“下麵我給大家演唱一首《愛的奉獻》,這首歌獻給我親愛的上線,獻給我們親愛的318家庭的全體成員。”說著,起了一個完全不在調的頭,然後更加不著調地唱了起來。

被歌聲刺激得齜牙咧嘴的黃沙塵無奈地搖著頭:“哎呀媽呀,這樣的人要當了歌星,觀眾非得給整休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