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四海約黃沙塵到位於市郊的海韻茶社緊急相見。
黃沙塵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自己正在整理的書稿,連忙出了公寓大門。他知道馮四海所說的那個茶社,那是每次去海灘的必經之地,坐上出租車十幾分鍾就到了。
現在並不是酒吧營業的黃金時間,但服務員們仍不能休息,一個個模樣顯得沒精打采。偌大的一個茶社裏有幾個人在玩撲克牌,有人頭上頂著毛巾、書本之類,顯得滑稽可笑。
一進茶社,黃沙塵便看見坐在角落裏的馮四海正在往門口張望,便三步並做兩步走上前去,還未坐定就急切地問道:“馮主任找我有啥急事?”
馮四海一臉嚴肅地說:“天大的事。”
黃沙塵心裏一緊:“是不是我們傳銷網絡……”
“你們傳銷網絡裏有臥底作家。”馮四海壓低聲音說道。
馮四海的音調雖然不高,但如同利劍刺向了黃沙塵胸膛。他驚呼道:“難道是穿心蓮又出來了?”
“你看看這張照片。”馮四海打開皮包,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了黃沙塵。
這是一張茹夢簽名售書的照片,和上次陳大龍在報紙上發現的那張比較起來,毫無懸念正是茹夢無疑。這種結果是黃沙塵始料未及的,他木然地坐在那裏,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靈魂一般黯然不語。
“茹夢不但是穿心蓮,而且還是臥底女俠。”馮四海在黃沙塵的臉上看到了自己希望出現的效果,他進一步補充道。
半晌,黃沙塵才抬起頭來,聲音小得如蚊蠅一般:“趙鴻章知道嗎?”
“茹夢是我們保護的人,事情不能擴大。”
“你的意思是不告訴趙鴻章?”
“是,他要是知道了能放過茹夢嗎?”馮四海做出一副很哥們的樣子,湊近黃沙塵說道:“我看你跟茹夢關係不錯,該怎麼辦,我想你自己應該知道如何處理。”
僅僅是一會兒的時間,黃沙塵的精神受到了嚴重的創傷。他不願意相信馮四海告訴他的真相,卻又無法不接受照片上鐵一般的事實。
黃沙塵不知道是如何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夜無眠。漆黑的夜裏,茹夢的音容笑貌如在白晝中一般交替出現在眼前,一笑一顰,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無限的生機和活力。那是自己平生以來傾其感情最多的一位女子,往日裏傾心的交談,相互的仰慕難道都是假的?黃沙塵無法忍受這殘酷情景,他翻身趴在床上,煩惱地用枕頭將自己的頭捂得嚴嚴實實。但茹夢甜美的聲音或說或笑,仍然回蕩在房間不絕於耳。他索性翻身下床,把屋裏的電視機、音響統統打開,將音量放到最大。巨大的嘈雜聲交織在一起,茹夢甜美的聲音也被消蝕得無影無蹤。
黃沙塵撲到窗前推開窗戶,漫無目的地望著剛剛露出晨曦的窗外。
一對鳥兒棲息在路旁的電線上。它們啁啾著,依偎著,相互用嘴梳理著彼此的羽毛。一隻鳥兒驟然飛走,剩下的另一隻鳥兒失去了伴侶,隻好孤單無助地四處張望著。
茹夢真實身份的暴露,使得黃沙塵進退兩難。趕她走,在情感上黃沙塵無法接受她的離去;讓她留,這樣的危險人物留在傳銷網絡裏,一旦出現問題牽扯到他,那將會功虧一簣,所有的努力和成果都將前功盡棄;更何況陳大龍還在處處盯著尋茬找事。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還是情感占了上風,黃沙塵決定不捅破這層窗戶紙。他要利用茹夢打入傳銷網絡的動機,把她改造成真正的傳銷者,而後和這位紅顏知己一起將自己的傳銷網絡變成真正的“夫妻店”。
今天的激勵會上,雖然情緒有所影響,但總體上黃沙塵還是發揮了自己的水平,贏來大家持久的掌聲。
會議結束後,受到鼓舞的人們群情激昂地議論著、比畫著,三三兩兩走出門去。看見茹夢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和大俠聊著走過,黃沙塵忙叫道,“茹夢!”
聽見黃沙塵的聲音,茹夢告別大俠逆著人流走了過來。“我昨晚打你手機,你怎麼沒接?”她嬌嗔地發著小姐脾氣。
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黃沙塵煞有介事地解釋道:“昨晚跟總公司的林總在一起吃飯,喝高了。”
茹夢一聽是康城總公司的林總,眼睛立馬放出光來。
黃沙塵故意吊著她的胃口:“我昨天算是整明白了,康城是三海的三大傳銷網絡之一,康城的林總是……”黃沙塵欲言又止,在茹夢的再三催問下,這才將她拉向一旁,壓低了聲音說道:“照理這事不應該讓你知道,誰讓咱們是這種關係呢?康城的林總控製著三海三分之二的傳銷網絡。”
“怪不得咱們是他的分公司。”對於急需接近傳銷高層以完成《臥底傳銷90天》的茹夢來說,黃沙塵是她唯一的途徑。她熱情地建議道:“我看跟林總得好好拉拉近乎。”
“我也是這樣想。”看到茹夢如此強的功利心,黃沙塵覺得自己早都應該看出她和自己的隔閡。這隔閡說不清道不明,又是那樣顯而易見,可自己為什麼在過去沒有發現呢?想到這他心裏一陣絞痛,但還是強笑著附和著她,遺憾地說:“昨晚飯局你要是在場,肯定能搞定他。”
茹夢急不可待地脫口而出:“你可以再請他啊。”
“哪那麼容易?”黃沙塵看了看她,喪氣地說:“要想見林總,必須是B級以上,否則根本見不了。”
如果見不著傳銷高層,對這次臥底行動無疑是一個最大的遺憾,茹夢陷入苦思冥想之中。
見茹夢不言語,黃沙塵又故意問道:“你為什麼非要見康城的林總?”
茹夢忙掩飾道:“什麼叫我非要見,還不是為了你。”她想了想又試探著說:“要不,你轉讓給我一些下線,讓我一步做到B級。”
黃沙塵從茹夢嬉笑的容顏背後發現了她利用自己的企圖,斷然拒絕道:“現在是我奔A級的關鍵時刻,本身還差一些下線。”為了穩住茹夢,他又婉言說道:“其實咱們大可不必去搞定總公司的林總,隻要上了A級,啥都有了。”
“那好吧。”茹夢話裏流露出明顯的不悅。
“條條道路通羅馬”,“哪裏黃土不埋人”,茹夢深信這個顛撲不破的真理。既然沒有在黃沙塵那裏搜羅到下線,她決定轉而尋找陳大龍。
西餐廳裏,茹夢熟練地用刀叉切著牛排,吃得津津有味。
陳大龍望望杯中的紅酒,又望望大快朵頤的茹夢說:“繞了半天圈子,該說正題了吧?”
“你好像不太適應西餐。”茹夢放下刀叉,滿足地用餐巾擦擦嘴。
“就跟不適應你一樣。”陳大龍重重地歎了口氣,毫不客氣地說。
如此個性,令茹夢頓生悔意:“我請你吃飯,你應該揀點好聽的給我說。”
陳大龍將麵前的盤子推遠一些,雙手交叉疊放在餐桌上,望著茹夢冷漠地說:“我一生有兩大恨——一恨美女,二恨有錢人。”
“恨有錢人情有可原,可恨美女就有些不近情理了。”茹夢打量著他,斷言道:“看來你受過傷。”
“我是一個變態的男人。”陳大龍並不掩飾自己的缺陷。
“好可愛。”茹夢似乎是很感興趣地說:“在我看來,男人有點變態其實是一種個性的表現。”
“你又開始給我戴高帽子了。”陳大龍並不習慣寒暄,單刀直入地問:“說吧,有啥事?”
“你能不能借給我一些下線?”茹夢直言相告。
“怎麼,想奔B級?”陳大龍犀利的眼神仿佛要把她看穿。
茹夢點點頭,坦言道:“如果你能幫我一些,我自己再發展一些,估計很快就能奔到B級。”
陳大龍身子一側,蹺起了二郎腿:“你可以求黃沙塵啊!”
茹夢的心突然被陳大龍這句話攪得很亂,她仰天長舒一口氣,不看陳大龍,也不再吃東西,而是輕聲說道:“如果他能給我,我還會求你嗎?”
“怎麼,起內訌了?”陳大龍有些幸災樂禍地問。
茹夢何其敏感,早已看穿了陳大龍有落井下石的意思。沒有理會他,隻是催促道:“你就給一句痛快話,願不願意借?”見陳大龍無言地把玩著手裏的酒杯,猜他正在揣摩著這件事情的利弊,茹夢欲擒故縱地說道:“要為難就算了。”
“不為難。”陳大龍出乎意料地說。當見到茹夢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時,他又補充說道:“但是有個條件。”
“我就知道你會有條件的。隻要不是讓我獻身,你盡管提。”
“麻煩你把黃沙塵的傳銷日記偷出來……”陳大龍意識到什麼,忙笑著更正道:“不,是拿出來,讓我學習學習。”
茹夢倒吸一口冷氣:“這可是缺德事,我得再想想。”
為了能迅速達到B級,實現接觸到傳銷上層的目的,茹夢狠下心來偷了黃沙塵的傳銷日記。但她沒想到的是,陳大龍直接把日記本匿名送給了馮四海。
當馮四海把這個黑皮的日記本扔給招之即來的黃沙塵時,黃沙塵大驚失色:“我啥時候丟的,怎麼到了你手裏?”
“家賊不可不防啊。”馮四海敲著筆記本警告道。
“家賊?”黃沙塵腦子迅速搜索了經常和自己接近的人,還真沒想出來誰會幹出這種不道德的事情。
馮四海見黃沙塵茫然的樣子,便直言告知:“是茹夢偷了你的日記本。”
“茹夢?她偷給誰?”
“不知道,是匿名寄給我的。但裏麵有封信注明是茹夢偷的。”
往日美好的瞬間曆曆在目,現實中卻不再有貼心的紅顏知己。黃沙塵心中泛起一陣悲涼,不由自語道:“好一個臥底女俠。”
馮四海納悶地問:“我不明白,你已經知道了茹夢是臥底,為什麼還不盡快地趕走她?”
“她掌握了傳銷網絡裏的那麼多秘密,能這樣輕易放走她嗎?”黃沙塵躲閃著馮四海詢問的眼神,頗為無奈地歎道。
馮四海打量著他,一副不計前嫌的笑意泛起在嘴角:“你不會是憐香惜玉吧?”
懷揣馮四海還來的日記本,黃沙塵回到公寓。
他無意識地在紙上寫著很多個“茹夢”,這個曾經帶給黃沙塵美好和幸福的名字。那時候,隻要和茹夢在一起,心底便充盈著說不出的快樂。他們之間從沒有互相說過“愛”的字眼,但是在心底仿佛都深深地明白這一點。倆人之間僅僅就隔了層薄薄的窗戶紙,但他們卻又是不約而同地小心翼翼地嗬護著這層窗戶紙。而如今,這一切已隨著飄逝的紙片從他的心頭掠過,留下的隻是無盡的感傷和無底的悲涼。
對於把茹夢改造成真正傳銷者的設想,黃沙塵已經完全放棄了。他開始考慮是否要向茹夢攤牌,了卻這一段孽緣,可就在此時茹夢卻消失了。
“……你這人說話怎麼不算數呢,不是看看就還嗎?”
陳大龍接到茹夢催要日記本的電話,不由得竊笑起來,陰陽怪氣地說:“……你啥時候把我借你的下線還了,我啥時候把日記本還你……啥,我不講信用?”他嘴角浮出一絲冷笑,提高了嗓門說道:“我告訴你茹夢,我沒把日記本直接寄給黃沙塵就是給了你天大的麵子……啥,報複,對,我就是報複你,讓你知道變態男人的厲害。”
幾次尋找下線未果,茹夢想起了小鳳以前曾經說起過想做傳銷的眾多同學。為了盡快發展下線升到B級,她悄然離開三海市,踏上了北去的火車,尋求小鳳的支持。
按照小鳳留下的地址,茹夢很順利地找到了她的宿舍。看著整潔中透著淩亂,簡單中又顯花哨的女生宿舍,茹夢仿佛回到了自己青澀的學生時代。從床邊懸掛著的那隻係著紅綢帶的葫蘆絲,茹夢很容易便找到了小鳳的床鋪。她輕輕摘下葫蘆絲撫摸著,仿佛看到了過去的一切,心底不由泛起一絲對小鳳的歉意和同情。
被同學匆匆喚回的小鳳見到茹夢,不由驚喜連連:“茹夢姐!”
昔日的“家庭”成員見了麵,自然分外歡喜,畢竟她們曾經有過那麼許多共同的生活體驗。更何況,還有和她們息息相關的人——黃沙塵。
坐在學校湖邊的石凳上,茹夢親熱地摟著小鳳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說:“你走後,黃沙塵跟變了個人似的,少言寡語,總像是有心事似的。”
小鳳仍記恨著茹夢,沒好氣地挖苦道:“不是有你給他開心嗎?”
“還吃醋呢,”茹夢搡了小鳳一下,笑道:“告訴你,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想知道是誰嗎?”看小鳳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她眼睛一眨,脫口而出:“趙鴻章。”
“趙鴻章?”這個結果實在是出乎意料,小鳳不禁叫道:“那金枝呢?”
“我是第三者啊,可刺激了!”茹夢“陶醉”地描繪著她的愛情:“我和趙鴻章就是那種柏拉圖式的愛。”
小鳳顯然對趙鴻章的話題不感興趣:“你剛才說黃哥整天不高興?”
“是啊,他給我說了幾次,如果沒有陳大龍這個當哥哥的讓你作難,他是不會讓你走的。”
聽茹夢如此這般一說,小鳳心裏百味雜陳,一時低下頭去沉默不語。
見小鳳真的難過了,茹夢便又哄著她說道:“不過,你黃哥也有好消息,他馬上就要升A級了。”看著小鳳的心情又高興了起來,茹夢便為自己即將展開的話題做著鋪墊:“趙鴻章私下給我說,如果黃沙塵做到了A級,他就考慮退位的事,然後和我一起遠走國外享清福去……”
“那你來找我……”小鳳對突然造訪的茹夢仍然心存芥蒂。
茹夢終於繞到了正題上:“是這樣的,黃沙塵現在離A級隻有一步之遙,還差一些下線。他派我來,看你這兒有沒有什麼辦法?”
一聽黃沙塵請自己幫忙,小鳳自然很高興。她想了想說:“我們係今年畢業的同學,隻有幾個人找到了工作,大部分都無所事事地租房遊蕩著。”
“是啊,文藝團體自己都開不出工資,哪能一下子接收那麼多學表演藝術的學生。”
“可不是嗎?”小鳳感歎道:“我們老師說,據最新調查,全國學表演和影視的學生,比這個行業的在職人員多了五倍!”
“是嗎?”茹夢關心地問道:“那你學了將來怎麼就業?”
“我也擔心啊。早知道,還不如學個營銷什麼的。”小鳳抱怨道。
茹夢點點頭:“學營銷?咱們傳銷網絡可是最好的學校,要理論有理論,要實踐有實踐。”
提起傳銷網絡,小鳳有很多話要說:“真的,茹夢姐,在網絡待了幾個月,我覺得勝讀幾年書。我比我的同齡人成熟多了。”
茹夢借機又回到發展下線的話題:“小鳳,我看你那些畢業了還找不到工作的同學,與其這樣閑轉者,還不如動員他們去三海,經經風雨,見見世麵,也解了你黃哥的急需下線之急。”
茹夢的建議讓小鳳覺得是個雙贏的事,可具體操作起來也是頗費心思。小鳳腦子裏急速地思索著。
“小鳳,我看你對黃沙塵是愛到骨子裏去了,黃沙塵也把你喜歡到了心裏。要不然,他怎麼會給你一下子把四年學費都交了,知恩要圖報啊。”茹夢見小鳳有所心動,趁機在火裏又添了一把柴。
“我去找師兄師姐們說說。”小鳳想通了,決定試試。她突然看到茹夢臉上掠過一絲詭異的笑意,便又追問道:“茹夢姐,你真準備跟趙鴻章去國外嗎?”
“是啊,真的,小鳳。”茹夢親熱地摟著小鳳的肩,為她描繪著美好前景,“隻要你把同學們帶到了三海,很快你黃哥也就做到了A級,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跟他一起出國了。到那時候,咱們搭鄰居……”
茹夢的一席話,重新燃起了小鳳對黃沙塵的情感渴望,同時也勾起了小鳳重拾傳銷的心思。在茹夢的幕後操縱下,小鳳煽動了八個同學離開學校走向三海,成了茹夢的下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