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如意(十二)(2 / 3)

話音才落,便有個茶壺從客戶飛出來,堪堪砸在她腳前。清脆地‘砰’一聲,碎瓷四濺。三枝動也沒動,瞧了一眼碎渣,還是等在院子裏頭。

裏頭安靜了好一會兒。知道她怎麼也不會走。最後還是妥協了。門開了一條縫,伸出手來把布料拉了進去。

隨後裏頭傳出一陣撕布料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麼。

又過了好一會兒,門被拉開了。那女客端端正正站在門口對她說“獸舍豈是人住的地方?我不去。你們給我準備了吃的喝的來。”就甩上了門。

三枝便不再理她,回去告訴給厲天行知道,厲天行點了頭,三枝便拿了些吃的送去。不過厲天行也隻讓她送了一天的份量。

五個人把獸舍收拾出來已經天黑。吃的喝的都搬完之後,就拿錘子釘子把獸舍的門也封了。進出還是用梯子和繩子。

隨如意怕是沒做過這樣的重活,一屁股坐到地上說“這應該沒事了吧。”

厲天行卻沒那麼樂觀“誰知道呢。現在也難說。盡人事聽天命吧。”

沒頭沒尾的話其它人聽不懂。

雖然獸舍裏頭有五六房屋舍,但晚上睡覺,五個人也沒有分開。找了最裏頭的一間,打了五個地鋪。雖然是睡地上,好在被褥多。晚上五個人輪番值夜。

三枝窩在被子裏頭,看著外值夜少年落在窗欞上的倒影發呆。

這一天下來,厲天行一張符也沒用,禁製也沒開,法寶拿都沒拿出來,說明他很肯定這些東西是沒用的。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一時又想到劉小花。三枝沒想到自己和她最後一次說話,竟然是勸她這些那些,如今自己突然有些明白她了,可卻不曉得還有沒有機會讓她知道。

就這樣想著想著,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第二天迷迷糊糊被吵醒來,好像是大院子外頭傳來的聲音。她跑到外院,架起梯子爬上去向外看。

外頭街上到處都是人,多寶齋對麵的酒樓門都被拆了,門口一個人撲倒在地上,身下全是血,許多人合力從酒樓裏搬吃的東西,半片豬肉抬著就走,還有旁的人撲上去就咬,一口血淋淋的生肉,嚼得津津有味。

不止酒樓被搬空,他們連地上的死人都抬走了。

三枝見過死人的。但看到這樣的情形也不由反胃。好在多寶齋的門重,又釘了許多木板,雖然有人試圖撞門,都沒能得手。試幾次不行就轉向周圍其它的鋪子了。這夥子人,從穿著上看,有富貴的,又窮困的,可卻能走到一起,齊心合裏到處搶東西,有活人便抓走,有反抗的打死了還是拖走的份。

小學徒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上來,看得直打顫。“他們把人抓回去幹什麼?”

三枝沒有說話。雙手緊緊抓著牆頭。外頭哪裏還是人間……

“仙家!仙家!”小學徒突然指著遠處激動地叫三枝看。

三枝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認出一個常到多寶齋買丹藥的修道之人。他是在劉氏族學教授術法的。聽說原是哪個大宗派的弟子,很是了得,當時劉家為了請他來,沒少加工錢。

隻要有仙家來,就有救了!

三枝微微鬆了口氣。正要去報給厲天行知道,就看到那人被人一擁而上踹倒在地上,他掙紮著手在天空亂劃,不知道是做什麼,手裏還拿了個葫蘆一樣的東西。可什麼術法靈寶都沒能得用。不一會兒就被打得不得動彈。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氣,被人抬起就走。

小學徒愣愣望著那處,半天也沒過神。

仙家都不當用了……現在該怎麼辦?

三枝拉著她爬下去,立刻讓把梯子收起來。調頭就住獸舍跑。

她回去時厲天行跟隨如意正湊在一起說話。他們臉色都不太好,隨如意一向吊兒郎當,現在也有些嚴肅的表情了。

厲天行說:“阿花料得不錯。他們和仙家不同。使不得得法術,也飛不起來。牆還是有用的。”可現在暫時是這樣,以後就不知道了。

隨如意琢磨著“他們還得吃東西。這不就跟人一樣嗎?怎麼會這樣呢?說來,都是靈體入身,為什麼許多修士就不用吃飯。”

厲天行說:“修道之人,是使靈浸透四肢百骸,驅靈禦身而動,消耗了靈力,而非五穀雜糧。那些耗費了的靈,再吸納補上就是。可它們現在陡然寄生,許多都是普通人,靈台狹隘不能從靈境吸收同族過來。若是一直消耗自身來維係肉身,總有耗盡的時候,豈不是無以為繼自尋死路?阿花說的沒有錯。雖然我們用不得術法,驅不動靈力,它們被困於肉身,也是同樣。”

隨如意‘嘶’了一聲,突然嫌棄地看厲天行:“你怎麼老是阿花說得對。阿花說得對!”

厲天行不以為然:“她本來就說得對。”

隨如意嗤笑罵他“軟蛋。”

三枝聽清楚說的是劉小花,連忙問:“阿花在哪兒呢?”

厲天行含糊地說“她有些事情沒辦完。”他當天和程正治與方白和陳意兒一起從仙塚出來之後在日河附近的城鎮與方白分道揚鑣。之後就遇上了剛離開日河進城的劉小花。她滿身是血,魂不守舍行色匆匆。

這會兒在哪兒呢?不知道是去了倉田,還是去了陳家。

“辦完事情就回來嗎?”三枝問。外頭這麼亂,她去辦什麼事?

厲天行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當時他見到劉小花,是開心的。他在程正治那裏聽說劉小花也在仙塚,就一直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死了。突然想起自己剛見到她時。

那時候,她身體很瘦,頭很大,頭發一點也不黑,又細又軟,眼睛賊亮賊亮。她的臉,軟軟的,嘴唇也軟軟的,身上不知道是什麼香味。麵次看到她,他心裏可慌死了。但她人很壞,講話一點也不客氣,有時候她給你低頭,可你就是知道她心裏並不把你當一回事,但是你也拿不到她的錯處。

後來,她離開了田城,再後來,先聖帝崩,厲老爺子被攪了進去。再再後來,他當了家,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潑皮,成了厲家的頂梁柱,許多人都靠著他,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說話行事。時時都考慮後果。

他想娶劉小花,因為厲老爺子說娶她好。他一生沒做過幾次讓厲老爺子高興的事,便想著,起碼做成這一件。

可這一件也沒做成。

一想到她也許已經死了,他就會想,如果自己做成了,她是不是就不會死。

又想到跟著迎親的隊伍上小蓬萊的那天。自己騎著馬往小蓬萊去,一開始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可走到小蓬萊山腳下,看見了山巔的飛簷,心就噗通噗通地跳起來。想著,以後她劉小花就是我厲天行的媳婦兒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可能要生幾個孩子。不知道孩子是喜歡自己多一點,還是喜歡她多一點,長得好不好看,聽不聽話,會不會像她一樣長顆七巧玲瓏心。其實不聽話也沒關係,她總是有辦法的。

在他心裏頭,劉小花就是這樣的人,什麼也不怕,啥事都會想到法子。

可眼看要到的時候,新的旨意就下來了。

就隻差那麼幾步而已。

他說不清自己抬頭望著不遠處的山門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最後還是下馬接了旨,那時他便知道自己隻能走到這裏了。

這到也沒有什麼好難過。下山的路上,他就開始想,這有什麼?老頭子在天之靈也不會怪他,又不是自己的錯,以前他隻以為,世上的事隻要自己有心,就能如願。可現在他知道,人生在世總是許多事由不得自己。以後自己照樣還會娶妻生子,隻是孩子長得不像她……不像她也沒什麼。兩個人本來就是不一樣的。一開始,他是紈絝子弟。她不過是個出來找工的野丫頭。後來,她是仙門弟子,他不過是凡夫俗人。

直到他從程正治那裏聽說,劉小花進了仙塚就沒出來——他像被人強迫憋了一口氣,那口氣堵在胸膛裏頭,堵得他難受。看到劉小花活著時,那口氣他才終於吐出來了,像是積年沉珂一朝痊愈。活著就行了。

他整個人都鬆快了。佯裝無事,沉沉穩穩地拿出頂梁柱的氣度來,跟她寒暄。叫她瞧瞧,自己已經不是以前的樣子了。心裏可真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