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六麵色微動。表情雖然很快平息,仍然無動於衷,可眼睛卻緊緊盯著她。
婦人還想上前,劉小花卻並不看她,轉身走到天門前。
叫道“黑皮!”
黑皮自然早聽得到她在跟自己說話,可是……可是他怕呀。但是它也聽到,劉小花說了,它沒有做錯事。
既然沒有做錯事,是不是就說明,劉小花並不怪自己?
它遲遲疑疑,卻還是小心翼翼地現出形狀。
在場頓時嘩然。
有驚,有恨。但並不敢貿然上前。
黑皮小心地抬頭看了劉小花一眼,確定她真的不生氣,才高興起來“阿娘。”牽著她的手。
這些天,那個小孩一直牽著劉小花的手,它不高興。現在它也能牽了。
“把元輯叫來。我們要走了。”劉小花幫他理理頭發。他發絲很絲,根根分明,從外形上看已經越來越真實。
“去哪兒?”黑皮好奇怪“去玩兒?”想想,劉小花並不喜歡元輯,立刻義正言辭“不帶他玩兒!壞!不喜歡,他!”一本正經要跟元輯劃清界線。想想又討好地說“阿娘說帶就帶。”
可想想又說“不帶小孩!”氣呼呼。又不認識,為什麼一直跟著劉小花。
“那就不帶他。”
黑皮這才高興起來。
不一會兒,天空突然就刮起了大風,一團團靈光從四麵八方而來。
人群一下子散開好遠,再不敢走近。
倉田家的人也嚇得不輕,大呼小叫“備火,快備火來!”。亂成一團。
最亮最大的那一團化成人形,就是元輯。靈子與他們心相通,他聽到召喚才敢來。看到天門十分忌憚。盡量離得遠一些。理也沒有理倉田家的人,在劉小花麵前落下地,對黑皮一本正經地行了跪禮,見黑皮並不理會,眼睛隻望著天,到有些傷心。
再看向劉小花便冷然“你若對靈子不利,我們也不會善罷甘休。”
黑皮一聽,衝上去便給他一腳。
他退開好幾步才停下。恨恨不再說話。
劉小花拉住黑皮“不能欺人!”
黑皮便垂頭。
元輯也不知道是欣慰,還是該難過。
劉小花再開口,卻不提別的,隻問“你族人如何?”
元輯一時表情凝滯。
河裏大多數都是心智還未全的,雖然附了人身,可並不懂得人要怎麼做,即不明事理,也不知輕重,食無止盡,相互殘殺。人類死了不少,靈體也未見得占了多大便宜。它們本來是想長成成熟靈體的,像他這樣,才是真成功了。現在卻更多的族人被困在肉身之中。活得跟畜生一樣。
他默然許久,便問劉小花:“你要如何?”如今這地步,他已無計可施。
“我知道,有你們的地方就有天門,就如同被毒蛇咬傷,七步之內必有解藥。”劉小花不答他的話,自顧自說道:“可天門裏我也去過。但與你們去的地方卻並不相同。之前我到不解,是何緣故。不知道元先生能不能解答一二?”
元輯聞之色變。最後艱難道“天門隻生克我們。我們智慧不足,心中無可去之世界。”人就不同,人想像力無窮,欲念無窮,向望的世界便無窮。不像他們,隻會被困在暗黑之界。
劉小花鬆了口氣,這樣便好。說:“我已經知道其中訣竅。也能帶你們自由穿行。”正色對元輯道“三千大千世界,這裏不再適合你們,但總有一處是可供你們繁衍的棲息之地。你去不去?”
元輯聞言即心動,又猶豫。看了看劉小花和黑皮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再想想,靈子雖然一直聽信她的話,她卻並沒有利用靈子為惡,這才終於下定決心。
“我們誓死與靈子相隨。”
眾人站得遠,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隻見到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就不再動作。再過一會兒,就聽到尖叫連連。許多在外頭的人向城內跑“瘋子來了!許多。”
姬安立刻扶起姬六“公子走吧。”雖然這裏是門的背麵,但一會兒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
姬六卻沒有動,臉上不知道是悲是喜。
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尖叫和撕吼的聲音,腳步轟隆隆而來。
倉田家的人一看是這樣的情況,便是再想得到靈子也不敢上前,隻好與其它人一齊後退。
結果這一開始,接下來的幾天,竟沒有停。
這些幸存者躲地最高的地方,遠遠地還能看到,無數的瘋子從四麵八方湧來。城中越來越多。可這些人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進來之後圍著劉小花站成一圈,不打不鬧,伏的伏,趴的趴。還有一些,不知道哪裏學的,相互抓在頭發裏的虱子來。
肥成球的那些喘著粗氣,倒在地上,時不時小眼睛往劉小花身邊看。
其中許多,不知道是從多遠來的,腳底磨得沒有肉,隻有骨頭了。自己竟然不知道疼,沒事的人一樣,乖乖坐著。
也有一兩個剛來,不肯安靜,過一會兒,便默默睡在地上,垂頭低耳。
幾天過去,漸漸來的瘋子越來越少。
幸存人類都不明白,劉小花是想做什麼。
田城多寶齋的人都走出了藥鋪。
城裏空蕩蕩。
好像就隻是一夜之間,那些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三枝站在街頭,愣了一會兒,莫明有些眼熱。
獸舍裏的東西早都吃完了,她還以為自己最終會淪為這些瘋子嘴裏的食物。
程正治漠然環視著狼藉一片的街道,突然罵了一句“艸。不會吧。”拔腿就跑。
三枝還以為他馬上就會回來,站在門口等了好久。
到晚上,也沒有再看到程正治的身影。
倉田這邊,直到第十天,才突然有了異動。
有人大叫:“快看!”
人們都從蝸居的地方出來,向地勢低一點的城中看去。
那裏聳立著石雕的天門,上頭的黑布已經被除去了。瘋子們全擠在一團,站在石門正前方。你搭著我的肩膀,我拉著你的胳膊,閉著眼睛,仰著頭。
元輯站在瘋子的最前麵,他小心翼翼把手放在黑皮手上。讓它牽著自己
黑皮不願意。礙於劉小花,又不能不牽,表情很是嫌棄。
石台上的姬安站在姬六身邊,忍不住問“公子,這能成嗎?當時修士分明是去了不同之處。”手裏還抓著不停叫罵的小孩。他想下去找劉小花,但一直被看得死死的。
姬六不理會大罵的小孩,隻喃喃說“靈體本是相通,能視為一體,靈子又與劉小花是一體。去的自然是一個地方。”
石門前劉小花回望這座小城。
其實,她還有許多問題想問。
她想問劉有容,當年聖帝請七十七位仙尊做法,想召回聖後英靈重塑為人,真的失敗了嗎?劉氏族學門上那顆珠子,他給了誰?自己到底是誰?
可她又覺得,這些都不再重要了。
此時當她想到劉有容,不再有狂熱的傾慕之情,隻有感恩。當年是他救了自己。
劉小花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的石台之上。據說那邊以前是倉田家祭祖先的地方。現在那裏站滿了人,雖然那麼遠,可她還是能一眼看得到姬六。
他穿了一身紅衣裳,像一團火。
劉小花移開視線,最後回望了一眼身後。
她到這裏來過,又馬上要走了。
但她知道,自己的路才剛剛開始。她還可以去很多地方,走很多沒走過的路,見識許多一輩子都想像不到的新奇事物。當然還得要麵臨許多這樣或那樣的難道。可現在,她已經不害怕這些。
這時候,不知道是誰叫了一句“光!”
就看到石門前亮光一閃。
劉小花仿佛聽到有人叫了一聲自己,好像是程正治的聲音,她是想回頭再看一眼的,可光照得她睜不開眼睛。
這光隻是一瞬即逝。
隨後,石門前麵的那些人,不論瘋的,還是倉田家那一個,都軟軟倒了下去。
姬六猛地站起身,向下跑去。
姬安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急忙跟上。
可姬六竟然跑得那麼快。不一會兒就把姬安甩得遠遠的。
他越過一個個倒下的人,終於走到劉小花麵前。程正治已經在那兒了,他呆呆站著,反問姬六:“她死了嗎?”但不敢去試。反而退開一步。
但她好像是睡著了,倒在地上,手裏空空的似乎抓著什麼東西。
姬六推開程正治,半跪下伸手顫抖的手指,試了試她的鼻息。
沒有。
脈搏。
什麼也沒有。
她死了嗎?
被天門傳到別處去的修士,身體都消失了,她卻沒有,這些被附身的瘋人也沒有。
隨後他開始在地上翻找。慘白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清瘦的手背青筋暴起。
終於,他找到一顆不起眼的小珠子。緊緊攥在手中。小心地舉起來向裏看。
裏頭似乎有什麼景色,但被騰騰的白霧包裹,看不清晰。
但他知道,劉小花就在那裏。(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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