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畫麵很有進步,要繼續保持哦。”甘恬繞到莫子希身後,輕聲鼓勵道。莫子希如釋重負般回頭,向甘恬回敬上一個感激的微笑。
“恬姐姐,那我呢?我有進步嗎?”坐在身旁畫著畫的班樺好像突然被上了發條似的,側過身來飛快地問。
雖說是甘恬自己開學第一天時給了學生們稱呼自己為“恬姐”的權利,但事實上全畫室一百來位學生中唯一一個真的將這個稱謂付諸實踐的人,卻隻有班樺一個。有時候,莫子希還真佩服她的心直口快。
甘恬顯然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臉因為難為情而顯得微微發紅,但她仍然真誠地回答了學生的詢問:“當然啦!你已經算是應屆生中速寫畫得最好的幾位同學之一了。”
班樺成了八音盒,輕笑出低聲的旋律。待甘恬走遠後,她抬起手肘頂了頂莫子希,小聲地說:“欸,你不覺得甘老師最近心情好像變好了很多嗎?”
“什麼叫‘變好了’?”莫子希有些疑惑地反問道,“甘老師平時不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嘛。”
“哎呀,其實……”班樺又盡量把聲音放得更輕了些,莫子希知道這對於這個天生大嗓門的女孩來說是一種折磨。為表寬慰,她暫時停下了手中的畫筆,偏過頭聆聽起班樺的推斷來。“你不覺得她的笑容並不是百分之百的快樂嗎?”班樺認真地分析道,“可能其他人看不出來,反正我覺得挺明顯的。”
莫子希凝視著班樺的雙眼,她努力克製著自己的驚訝神色。沒想到,一向顯得有些粗枝大葉的班樺竟然也有敏銳細致的一麵——準確地來說,是和自己有些相似的一麵。她的話似曾相識,如此看來,其實每一個人的內心都有自己那個最隱秘的角落。生活就如同一塊厚重的橡皮擦,或許煩惱對於成年人而言,就像是被時光摩擦出的泥屑那樣常見且必然吧。不知怎的,莫子希突然又在這時想起宋明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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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第一次月考之後,畫室的一百來個學生們按照成績被分成了人數相當的三個小組,以便教師們能更好地進行針對性輔導。莫子希和班樺當然不敵穩占前沿的複讀生們,以全班中下遊的排名被分在了貳組的吊車尾。這個排名在應屆生中還不算太壞,至少沒有像唐羽柔那樣被分在了水平最差的叁組,莫子希帶了些狡猾地自我安慰道。走出教室前,莫子希瞥了一眼正坐在壹組裏洋洋得意的潘泉,心中憤憤地想著:總有一天,自己也一定會坐到那群人的中間。
宋明涯已經站在了教室門口的走廊裏等候,貳組學生們陸陸續續拿出來的隨堂練習在地上被整齊地擺成三排。莫子希垂著頭貓下身子,以一種盡全力不引人注意的姿勢把自己的畫放在了陣型的最旁邊。
宋明涯手裏拿著那把承擔了無數學生血淚的戒尺,輕輕敲擊著自己的大腿,等待著學生們完成布展。莫子希知道,他並不會將此物當做武器來使用:除去秦岸山,這把戒尺出現在其他任何人手上都是相對安全的。
宋明涯在畫作中間來回踱著步,一邊走一邊俯下身用戒尺單獨頂出自己覺得相對滿意的畫麵。莫子希垂著頭悄悄觀察著眼前,當看到宋明涯的雙腳走到最旁邊時,她屏住了呼吸。
宋明涯停下了腳步。他停頓了些許,將莫子希的畫頂到了前排。莫子希心中的泥石終於遁入心底,她總算是有勇氣抬起頭來。三十多個人中隻挑出了不到十張作業,莫子希為自己的小小進步而大悅。
“這張作業是誰畫的,怎麼沒寫名字?”宋明涯用戒尺在莫子希的畫上輕輕敲了敲,抬頭向人群詢問道。
莫子希剛放鬆下來的神經又緊繃起來。糟糕!為了避免她的拙作為自己帶來公開處刑的危險,莫子希從來都隻在自己的隨堂練習上署下一個隻有自己能看懂的專屬LOGO而非大名:一個由字母Z和X交叉組成的沙漏型圖案。自莫子希初中時設計出這個獨特的、僅屬於自己的標誌以來,它就出現在了許多也同樣僅屬於莫子希自己的物什上,例如她的作業本、教科書扉頁、日記本落款,以及此時此刻放在自己腳下不遠處的畫作右下方。
莫子希並不打算在眾目睽睽之下招認這份秘密。就像是小說裏的怪盜俠客總愛在作案後留下專屬於自己的身份標識那樣,這是莫子希在這個被動的年歲裏能對這個世界宣告出的唯一一點點主權。更何況,她相信老師並不會放棄點評值得點評的畫麵的機會。
果然不出她所料,見學生們無人回應,宋明涯也仍然隻是清清嗓子,便開始了他的點評。他緩緩開始了分析:“咱們這一組的同學們整體畫麵都有進步,但是有一些細節上的問題還是需要注意一下。”宋明涯用戒尺點了點莫子希的作業,向所有人說道:“例如這張沒有署名的作業,就犯了大部分同學畫麵中都容易犯的嚴重問題。”
莫子希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對呀,是誰告訴自己單獨被拎出來的作業就一定是正麵教材的?她又顯得如此自作多情了!莫子希頭一次注意到畫室的地板磚裝修得如此潔白、宋明涯的黑色皮靴被擦得如此鋥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