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涯篇(五)(1 / 3)

班樺有些不好受。甘恬過了很久都沒有回來,她去了哪裏?當班樺的思想反應過來時,自己的身體早就已經離開了人群、踏上了尋找甘恬的路途。

她當然知道,甘老師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不至於會遇到什麼危險;假設是一點小小的麻煩,她自己定是也能很快解決的。可是,可是——她還是擔心!不過與其說是擔心,更不如直白地解釋成:她就是想見她。沒有甘恬在身邊,一切的節目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班樺繞著湖邊搜尋了一圈,仍然沒有發現甘恬的身影。於是她又朝著來時的方向走遠了些,打算去前方的公共衛生間處碰碰運氣。

一個熟悉的背影正站在衛生間最外麵的鏡子前。不出所料,她終於找到她了。甘恬往她那本有些枯白的嘴唇上抹上了一點鮮豔的口脂,對著麵前的鏡子粲然一笑。一瞬間,班樺的眼前閃閃發光——是夕陽的光芒從鏡子背後反射到自己的眼中了嗎?那不然,她又怎會如此頭暈目眩?

不過,甘恬倒是從鏡子的反射裏看到了出現在身後的班樺。“班班,你怎麼來了?”她回過頭來,顯得有些意外,“你不繼續參加晚會了?”

“你不在,沒意思。”班樺是有話直說的類型。

甘恬快活地眨眨眼,朝著她走來。隨即,她十分自然地挽起班樺的手臂,歪過頭說:“正好我也沒事,你陪我走走吧?”

班樺屏住呼吸,鄭重地點了點頭。甘恬那條秀麗瓷白的胳膊在自己的臂彎裏好像一柄珍貴的玉器,班樺幾乎一動不敢動,生怕輕輕一擠,這件美玉便會破碎崩裂。一枚翡翠玉鐲正戴在甘恬的左手上,被她纖細得過分的手腕襯得有些粗大笨重。在班樺的印象中,甘恬似乎從未摘下過它。為什麼這麼寶貝?難不成,這是她那個所謂的男朋友送的?一瞬間,向來直來直去的班樺竟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如果是這樣,她真想把這鐲子給一把敲得稀巴爛。

身後正舉辦晚會的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陣的歡呼聲。甘恬回過頭去看了看學生們,又很快回過身來,笑眯眯地回憶起來:“當年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尋青可沒搞出過這麼多花樣。那個時候,全巴城就尋青一家畫室最趁風頭,你們黎校長才不屑於討好學生們呢。”

“那現在呢?是因為學生少了,所以畫室想通過這些花樣來留住生源嗎?”班樺推測著說。

“班班真聰明。”甘恬欣慰地誇讚道。班樺一下子燒紅了臉,在甘恬麵前,她竟然為自己的機敏而感到抱歉。

天氣很好。晚霞在天幕邊化得暖融融的,正如班樺此刻心間的色彩。紅彤彤的火燒雲沒有邊界線,與天空的交接處就像是用畫速寫時炭筆的側鋒磨出來的痕跡那樣,一粒一粒的。在這粒粒縫隙中傾灑下的霞光明明是尖銳刺眼的,可是當其鋪落在甘恬平滑柔軟的肌膚上時,竟是全然卸去了鋒芒、好不乖順了。

當她們並肩走過通往湖邊的小路、回到鎮中心時,天色已經全然黑了。二人一路暢談,甘恬這時候向班樺問道:“班班,你有想過考去北京嗎?你的速寫很有天賦,是我教過好幾屆學生當中最有靈氣的。如果其它兩個學科再努努力、文化成績也再抓一抓,你一定能考上中央美術學院的。”

聽見這話,原本還樂悠悠的班樺一下子悲戚戚起來。“我那點文化分數,要想考上央美怕是比登天還難!”她又接著小聲嘀咕著說,“更何況,我那個親哥哥就在北京,我可不想去跟他蹚同一趟渾水。”

“嗯……就算是去當我的學妹,你也不願意麼?”甘恬顯然有些失落地說,“其實,你也完全可以把我當成你的親姐姐看呀。”

班樺突然覺得甘恬的胳膊變得跟一雙手銬似的,不僅緊紮紮、還燙呼呼。

這時候,一串手機鈴聲冷不丁地從甘恬的鏈條包中響了起來。多虧了這通引走甘恬手臂的來電,班樺才終於得以從心顫顫中解脫出來、喘上兩口氣。

“喂?明涯?……哦,你說班樺啊?”甘恬笑盈盈地看了班樺一眼,接著應答道,“沒事的,她跟我在一塊兒呢。你們那邊結束了嗎?……沒事的,還有一會兒,我先和班樺一起在鎮上逛逛。好的,好的,那我先掛啦!”

“那邊怎麼了?”班樺急匆匆地問道。

“你來找我之前,是不是忘記告訴莫子希一聲了?人家半天不見你回來,等到晚會結束後才趕緊借了宋老師的號碼打給我呢。”甘恬嗔笑著問,但語氣間卻毫無怪罪之意。

“哎呀——我還沒來得及和她說就先走了!”班樺一拍腦門,趕忙從褲子口袋中掏出她和其他所有學生一樣隻有在周末假期和寫生期間才能自由使用的智能手機。果不其然,莫子希早已用她的號碼給自己問候了無數條消息。

“不用著急,我剛剛已經給宋老師報了平安,不會有事了。”甘恬安撫道,“那邊晚會剛剛結束,我們也慢慢往客棧的方向走回去吧。”

夜色沉沉,但下槐古鎮的石板道邊卻燈火通明。鎮上的遊客比起白天不減反增,古色古香的店鋪一間挨著一間、門麵外掛著的橘紅色燈籠一盞接著一盞,商販們此起彼伏的吆喝聲混合著特產小吃黏糊糊的香氣附著在班樺和甘恬的周圍,很熱鬧、很新鮮。

甘恬拎起路邊鋪子裏一頂被做成兔子造型的毛絨帽子,戴在了腦袋上。兩個毛絨小球長長地垂在耳朵兩邊,甘恬輕輕捏了捏其中一個,一側的兔耳朵便聽話地翹了起來。

“這個好看嗎?”甘恬一邊輪番翹動著兩個兔耳朵,一邊眨巴著眼睛問班樺。

帽子不好看,但你真可愛,班樺一邊也挑出一頂熊貓樣式的毛絨帽子戴上、一邊這樣想著。但下一秒,她這句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卻僵在了嘴邊:甘恬一直戴著的那隻翡翠玉鐲順著她抬起的前臂滑落下了一半,露出了她那光潔白皙的左手手腕——不,應該是本該如此的左手手腕——疤痕,是疤痕,幾道即使已經愈合但也如此明顯的傷疤,就這樣觸目驚心地展現在了班樺的眼前。很顯然,這幾道傷口曾割得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