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萬民食肆,正好趕上午飯的時間,何塞看見一個小男孩敏捷地攀爬上屋頂——八角燈籠上方鏤空處放了一座鍾,沒過幾秒,就聽見悠揚的鍾聲傳了出來,飄向遠處。
“那是鍾人,負責在對應的時間敲響不同地方的大鍾,告訴人們該去做什麼。”長風簡單解釋道,“走吧,一會人要多起來了。”
走進食肆內,已經有不少人在了,不同種類的食物香氣混合起來,讓何塞的心情又愉快起來。
不過,盡管內部裝潢得古樸雅趣,何塞還是聯想到了他從小吃到大的食堂:四方的桌子,在中心擺著竹筒放筷子,四周四個小罐子,分別是辣椒、醋、香油和芫荽,供人各憑喜好添加。每桌四個小凳,並排著擺在桌子下方,有人來了,就拉出來用,用完,再各自自覺地推回去。
叮叮咣咣的是鍋鏟和鐵鍋碰撞發出的音樂,滋滋啦啦是熱油和食料舞蹈的伴奏,走在食肆一方一方桌子隔出的小道,香味一陣一陣地飄過來,風似得,撲麵而來,叫人不需要再分辨什麼,腦子就自覺地得出結論:哦,這是剛出鍋的小炒肉,這是熱騰騰的黃米糕,那邊冒出的煙氣,恐怕是辣椒放得極多的水煮魚,再聽見一聲拖長了的“呲——”,白麵條上的幹辣子澆上了油。
在這樣的環境下,主食和小菜就顯得安靜許多。看過去,一排白白的饅頭,一排略微發黃的花卷,一扇顆粒飽滿的米飯,軍隊似得,齊整地分列在兩側,不需要任何招牌,不需要刺激視覺的金黃或是大紅,不需要刺激聽覺的翻炒煎炸,它們知道,人們再怎麼被那些菜品吸引,最終還是需要自己的。
介於這二者之間的,是幾種略顯花哨、又沒有那麼高調的食物:糖三角、花饃饃、各式餡料的包子、各式的粥……小嬰兒拳頭大小的饃,串在釺子上,油炸過,撒上一些調味料,極受小孩子們喜愛,咬開,發現裏麵還淌著奶香四溢的流心,就一邊噘著嘴呼呼嘶嘶地吹著,一邊又大開大合地從釺子上捋下,手裏的蛋花湯喝著也有烈酒的豪情了。
何塞還被這些美味迷惑著,猶豫不決地東瞧西看,長風已經走在了樓梯口:“走,我們去二樓。”
進了二樓,煙火氣一下淡了許多——不再是食堂式的四方桌子了,而是沿著走廊的包廂,一個微胖的女子提著食盒,身後是一個年輕男孩,雜耍似得端著盤子,看起來有點滑稽。
“呀?長風?難得上我這裏來呢。”女子說,一口軟軟的南方口音。
“糕姨,這是……這是我朋友,從外邊來的。”長風把何塞往前推了推,“師相大人請來的。”他補充道,更像是一種暗示。
“了不得了。”糕姨笑眯眯地說“老地方?先去坐著,叫小茶墩兒先給你們倒茶。”
長風一麵“欸欸”地答應著,一麵就帶著何塞朝一間別致的包間走去。
“這房間位置很好,”他們剛一走進,長風就說,“能看到街巷上人來人往,又不像一層一樣吵鬧。”
何塞打了個哈哈應承,他對環境的要求沒那麼高。
他走去窗邊,就正好看到一隊黑白製服的人列著隊走進食肆,於是好奇發問:“這是什麼組織嗎?”
長風也走過來,若無其事地瞥了一眼,就回答說:“哦,那是桃源鎮的亡人。”他停頓了一下,看何塞明顯沒有理解的樣子,才輕飄飄地解釋道:“這都是一個‘人’。他性格怪異,沒法與居民和文字使們正常交流,師相就想了這麼一個法子。”
“啊?”何塞有點沒跟上對方的思維。
“亡人混雜了太多逝者的記憶和情感,因此自己也變得混亂而迷失。”長風說,他已經回到了桌子邊,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在和師相長談三日後,他就把自己的感情分離給了這些造物,一個人擔負起了桃源鎮的守衛工作……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嗯,至於現在,習以為常的人們也不知道其中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了。”
“有點恐怖。”何塞直白道,“我不是說亡人,我是說師相。”他回到桌邊,發現長風已經給自己倒好了茶,於是說了一聲謝,又繼續:“我感覺……好像桃源鎮處處都有師相的事跡。”
“那是自然。”長風說,“她可是初代諭示者身邊的能臣——不然你以為,她為何被稱作師相呢?”
“這不是她的名字?”何塞有點詫異,他還以為這裏的人都是這種命名法呢。
“也許是,也許不是。”長風聳聳肩,“她比我們中的任何一個都要古老,也許除了她本人,沒人能清楚地記得那場災難。”他停頓了一下,看向何塞,後者這時才發覺這人的眼睛不像人類,反倒像是……一種冷血的爬行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