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季虹和黃默山在院子裏分享雪花的快樂時,黃邁在樓上把他倆看得一清二楚。養老院開業在即,他也在幫著忙乎。
他望著各種高檔的設備和邊邊角角人性化的設計以及樓上樓下、室內室外的煥然一新,仿佛聽到了老人們的歡笑。
可是,季虹和黃默山的快樂卻讓他憂心忡忡,他無法開心起來。季虹,以及那場車禍就像是他一日三餐要麵對的碗和筷子,無可逃避。
眼看著養老院要開業了,他倆勢必會修成正果。開這個養老院,兒子是出大頭的,沒有兒子,根本開不起來。兒子和季虹是般配的,就算差一點點,這樣的合作,也會令季虹走進婚姻殿堂的,即便是她不很喜歡兒子。
他雖然老了,對這個時代不很貼近,但畢竟用著智能手機,那些霸道的信息常常在開機的一瞬間強行躍入眼簾。什麼“玩直播是新時代的乞丐”啦,“當下是物質至上的時代”啦,“新生代結婚百萬起步”啦……他偶爾會點進去看,對這個時代有所觸摸。
他知道,季虹不是物質女,要不,早就和兒子搞到一塊兒了。雖然,季虹對兒子基本上是滿意的。
這樁姻緣是一朵花,鮮豔奪目。可是,他是一根長長的刺,嵌在裏麵。無數次,他想折斷自己跌落塵埃,但他沒有足夠的勇氣。
從甘南郎木寺回來後,他一次次地回想天葬的場景而不能自拔。每每回想起那次看完天葬現場回來的路上人們對天葬的討論,他恐懼、擔憂而又有幾分坦然。
對屍體大卸八塊都見過了,還有啥好怕的?屍骨喂鷹既然是布施,何不把它獻給人類呢?獻給人類不是更有意義嗎?
發生車禍導致腦部手術後,他基本上在家休養。閑得無聊了,總以電視劇打發時間,他覺得看電視劇是打發時間的利器。尤其是被劇情深深吸引的時候,半天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有部電視劇裏有遺體捐獻的情節,他看得流下了眼淚。當時,沈鬱不在家,保姆推著老爺子在院子裏轉悠,大廳裏隻他一人。他擦著眼淚,暗笑自己不正常。
這麼多年以來,他的生活就是兩個字:享受。他的心在享受裏麻木,何曾體驗過人間的大苦大悲。玩牌動輒輸幾十萬並不心痛;換女人轉過身就不記得。感情叫什麼?對,他叫遺忘。
可是,怎麼看個電視劇就把眼淚惹下來了呢?他搖頭,感歎編電視劇的太會騙人了。
這一刻,他看著院子裏的季虹和兒子,心裏一陣暖一陣涼。就在這當兒,他的手機響了。屏幕上的“丁佳麗”三個字在鈴聲裏像三個猙獰的笑臉。
上次,丁佳麗威脅他後,他知道把丁佳麗拉黑解決不了問題,索性把她的號碼保留著。她這麼一段時間沒找自己了,怎麼又找上來了?一定沒好事。一瞬間,他的腦殼痛起來了。
“黃——總,”丁佳麗陰陽怪氣地問,“我的50萬撫養費你準備得咋樣了?我可等不急了。”
“你別做夢!”黃邁壓著火氣,瞅瞅四周無人,恨聲道,“想敲詐我,沒那麼容易。我要看親子鑒定結果。”
“別那麼認真。”丁佳麗拖著長腔,突地把長腔變短,說:“告訴你一個讓你興奮的事兒,保準讓你高興。”
“有屁快放。”
“我昨晚上班陪一個客戶,他說,二十年前的一個夜晚,有個奔馳車撞死了兩個人,他用手電筒照見了車牌號碼,不過他沒報案。巧的是,他有個親戚幾個月前在甘南大雄寶殿裏碰見了你,說,二十年前的一個晚上,給你修過奔馳車。他們倆一對車牌號碼,對上了。我想聽聽你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