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話的是個上尉,瘦如乞丐,武裝帶太寬大,在腰上晃悠悠地垂著,說幾句就要拎一下。瘦猴上尉正在和另外幾個軍官打麻將,大早晨的,屋裏已是煙氣騰騰。見他們進來,瘦猴上尉斜著眼說:“你們知不知道上麵的命令?別說是當兵的,老百姓都不讓過去?”說罷,他打出一張牌,“四萬!”
“我碰!你這麼猴急著吃,不怕撐著?”他對麵的軍官拿起牌,回頭看了一眼,又摘出自己一張敲在桌麵上,頭也不回道,“昨天有兩個兵,揣著地圖往北跑,出了城才被抓回來,今天早晨斃在城根下麵了,你們是哪個部隊的?帶了什麼?你是帶頭的?”此人又扭過臉,一副不屑樣。
“看著不像呢?”還有個戴手套軍官,這人打麻將都戴著手套,看來稀罕幹淨。
“俺是第2軍軍部特別行動科直屬突擊連副連長?”老旦決定不說姓名,省得笑著他們,“俺正在等著軍部的重新整編,這六個都是俺的兵。”
聽老旦報了身份,瘦猴上尉要摔的一張牌輕輕放了,幾個軍官或揪衣服、或咳嗽著站起來,看著老旦,帶著狐疑。
“既是第2軍的,怎不在部隊裏?你們可在長沙呢。”一個矮胖子說。
“俺奉命保護軍部要人到湘中去了一趟,任務完成,這又要趕回去。”老旦這話理直氣壯,本來也是這麼回事麼。“如果諸位不信,可以看看這個。”老旦說罷從懷裏掏出軍功章,這些鐵牌子都別在一塊布上,幾個軍官一看就傻了眼,那三等寶鼎勳章可不是一般的戰鬥經曆能獲得的,這說明老旦至少是尉級軍官,因還是戰時才發三等,如果將來大授,鬼知道會是幾等。
“老兄,不是兄弟不給麵子,上麵有命令,嶽陽城隻進不出,再過幾天進都進不來了,這滿地都是鬼子的奸細呢。你們要過去必須得有師部的命令,或者你們第2軍的長官手諭,你這麼不明不白地硬過,兄弟我?嗬嗬?這個不好做主啊!”瘦猴上尉換作諂笑,口風卻絲毫不鬆。
“說的是,說的是,你要過去就得有個材料,我這兒得有記錄,萬一你回不來,我們都跟著吃掛落啊!”剛才搭話的軍官也戴上了帽子,笑嗬嗬地假客套。老旦卻在想,這幾個球攘的貨不是想要錢吧?
“幾位老兄,實不相瞞,俺們這次去不是部隊的任務。俺們突擊連半年前幹了鬼子的鬥方山機場,死得就剩你眼前這幾苗人了,軍裏有意讓俺們休養了個把月。前些日得到消息,我們的老長官高昱團長和幾百個傷兵被困在通城,俺這次要尋他回來。高團長救過俺的命,俺不能貪生不顧,各位給個麵子,俺不會寫字,畫個押留下,把這軍功章也押在這兒,回不來也絕不連累大家。俺知道大家也不容易,守城門寡糟乏味,俺自是曉得,這兒隻帶了這十幾塊大洋給弟兄們買酒,就給俺這個麵子過去,如何?”
老旦說完一扭臉,朱銅頭麻利地掏出十幾塊大洋放在桌上,是從老旦和二子那份裏來的,白花花的很是誘人。
“呦嗬,可是去炸鬼子機場的河南老旦?”戴手套的軍官突然說了話,走來幾步。
“沒得錯,是俺?”老旦木然看著他。戴手套的軍官挺起肚子敬了個禮,探過來握住了老旦的手,大清早嘴裏撲來一口蒜味。
“哎呀,久仰久仰!幸會幸會!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俺也是河南過來的,是192師29團3營副營長鍾文輝,高團長也曾提攜過俺,咋的?他沒回這邊來?”鍾文輝摘了手套,又和老旦握了手。瘦猴上尉是個懂事的,變戲法般夾了幾根煙遞過來。
“敢情還是老鄉哪!高團長奉命掃尾,帶著傷兵跑得慢了,就給堵在半道了,其他情況不明。俺帶了他老旅長的命令,非把他找回來不可!”老旦接過一支煙說。
“可就你們幾個?”鍾文輝詫異道。是啊,這麼幾根蔥去幹這麼難的事,給誰誰信呢?
“俺們去炸機場,不也就那麼一百號人?”老旦不以為然。
鍾文輝看了看其他幾個麻友,晃著大腦袋說:“弟兄們,要不這麼著,老哥你給劉隊長?畫個押,軍功章也別給咱們留證明了,這位老兄仗義赴險,俺信他,但須快去快回。你身經百戰,啥形勢一瞧就明白,能救自然是好,救不了也隻能退回來。各位老弟給俺鍾大頭一個麵子,糊塗過去如何?”
軍銜最高的鍾大頭說了話,麻友們不反對,有人抓耳撓腮地支吾。二子又拿出幾包上好的臘肉和香煙放在桌上,說這是黃家衝的山貨,給幾位長官喝個酒。幾人忙慚愧慚愧、客氣客氣地過去點頭了。
“這年頭都不容易,我這幾位老弟也是五湖四海的,我再拿個主意,吃喝留下,這大洋你們還是帶在身上,一路上難免還用得上,要是把高團長接回來,你再請我們哥幾個喝酒,這點錢沒準還不夠呢!”鍾大頭拿過大洋塞給老旦說。
“這如何使得?”老旦忙推托。
“哎呀,如何使不得?兄弟將來說不定還要你照顧周全呐!”
鍾大頭皮膚黝黑,身形敦實,外八字走得穩穩當當的,不穿軍裝,定也是條莊稼漢。老旦紅著臉拿回大洋,還以為他們要狠敲一筆,原來也是仗義的哩。瘦猴長官見狀也借坡下驢,忙張羅著讓衛兵備酒備菜,早飯當午飯吃,怎麼也要送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