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聽八路的?還是聽鬼子的?(3)(1 / 3)

“還有點兒,上午也煮了些豆餡兒,這時候能吃了。”女人的聲音還不如長相,像咬著塊土坷垃一樣。

“哦?那也弄來點給我們吃,你帶孩子去吧,再弄兩大盆水。”李二狗淡淡說道,“讓夥房做一條馬腿,鄉親們牙都饞掉了,今晚給大家開開腥。”

劉嫂樂嗬嗬地應了,低頭去抱孩子。翠兒忙站起來說:“我去喂吧,我去喂吧,他要喝水。”

“沒事,你給她,她會上心的。”李二狗敲著桌麵,半截煙熏了眼,邊揉邊看著她。這話像是安慰,一掂量更像命令。翠兒鬆開了手,劉嫂伸出粗壯的胳膊,熟練地抱起似睡非睡的有根,說:“放心,肯定給你喂飽了,你瞧這小髒臉,真耐看呢。”

劉嫂抱走了傻乎乎的有根,翠兒忐忑不安,站在門口看著她出了門,像魂也被抱走了。這事兒似乎哪裏不對,卻沒法說出口,肚子咕咕亂叫,困意浮上額頭,沒了孩子的負荷,仿佛一下子便垮了。她意識到這是真正的可憐,是沒有任何條件可講的寄人籬下,說什麼不說什麼你都不重要,能給你口飯吃,能讓有根吃飽一頓,比任何想法都重要。

“坐下吧?鬼子都見過了,幫你喂孩子你還怕?”李二狗一隻腳蹺上凳子,敞開了胸口,“這兒條件一般,還時不時要轉移,一切隻能將就。”

翠兒點了下頭,心裏泛起新的緊張。門又開了,四個女人端著兩個大木盆進來,裝了滿滿的水,一盆還是熱的。還有一個女人放了些衣服在炕上。她們掩門出去,屋裏又安靜起來,盆裏的水微微漾著,映著李二狗一張歪曲的臉。

“我先去有點事兒,你吃了飯,和孩子都洗洗吧,然後睡個踏實覺,其它事明天再說。”李二狗拿起手槍,又戴上了帽子,帽子一戴人就精神了,像年輕了七八歲似的,那腰杆和臉孔也威嚴起來。他出了門,背著手出了院子,哼著一段翠兒熟悉的豫劇。

劉嫂抱回了吃飽喝足的有根,還給翠兒帶了一小碟豆餡、兩個饃和一碟蔥花炒蛋。翠兒不爭氣地流下了淚。劉嫂陪著她坐下,用一塊濕布擦了翠兒的手,抱過睡著的有根。翠兒滿含感激吃完了饃和菜,覺得要向這好心的大姐說聲謝謝。

“謝謝劉嫂?”她說。

“不用謝,謝啥?再說了,都是李隊長吩咐的?”劉嫂晃著有根,看著他紅潤的臉。翠兒突然想起下兜齒的話,這裏的女人多沒了孩子,劉嫂看有根的表情讓她擔心起來。

“還是我抱吧,豬崽子似的?”翠兒抱過了有根,為了不顯尷尬,她忙又問,“李隊長是哪裏人?”

“李隊長,呦,那可是個厲害的人?”劉嫂說完,突然冷了臉,看著桌上的空盤子發呆。但翠兒沒聽懂這驢唇不對馬嘴的回答,想再問,劉嫂卻起了身。

“你洗一下吧,孩子也洗洗,瞧你們髒的,這些天定是折騰壞了?我先去了。”

說罷她收拾了盤碗,低著頭出了門。翠兒還想說聲謝謝,卻看著那背影害怕起來。

翠兒放下有根,出門看了看。黃昏的門口沒人,路口也沒人,村裏飄來肉湯的味兒,狗都在那邊汪汪叫,想必村民多圍在那裏口水橫流。翠兒退回來,從裏麵插了門,先給有根扒光洗了,扔到炕上去睡。再脫去自己滿是泥土的衣服,痛快地洗了個幹淨。她在盆裏不敢久坐,心中總有莫名的忐忑。擦幹出來四處張望,這才明白劉嫂留下那些衣服的緣由。內衣還好,上衣和褲子不男不女,但穿上還挺合身。她再把自己的和有根的衣服全洗了,掛在院子裏一根繩上。她摸著濕漉漉的頭發,看了看晴朗的夜空,衣服明早就會幹了,今天這一切和做夢似的,明天該怎麼辦呢?

翠兒給有根蓋好被子,覺得從裏到外疲憊不堪,每一根骨頭都抬不起來,眼皮像碾子一樣碾過眼球,她掙紮了幾下,每一次都看向那讓她緊張的門口。門口什麼都沒有,村子靜得和板子村的夜晚一樣。風吹進有縫的窗戶,翠兒再沒有力氣忐忑不安,沉沉地睡去了。

夢裏的板子村依舊溫暖,夢裏的炕頭仍然寬闊,夢裏的老旦依然不知疲倦,每一次都將她塞得滿滿的。她怕吵醒了熟睡的有根,咬著被角低低嗚咽。她想提醒老旦肚子裏真的還有一個,別把孩子鼓搗壞了。可她不舍得這醉入骨髓的快樂,它比恐懼更能令自己一片空白。她漸漸睜開了眼,眼前幻變著五顏六色和一些說不清緣由的閃光。她感到老旦猛地加快了,於是又閉上了眼。可閉上眼卻更明亮,她看見無邊的麥田上,太陽正發出紫色的光芒。一聲長長的吆喝在原野喊著,雲彩飛一樣掠過,她飛上了雲端,聽到雨霧嘶嘶作響。她變成了雨水和風,淋漓在幹渴的大地,吹拂在光禿的山巒。她還是忍不住地叫起來,世界一下子被這叫聲擊碎了,也將她的夢擊碎了,她猛然又睜開了眼。

身上的人流下火燙的汗,劇烈的喘息像低低的雷鳴。他將她緊緊地壓在下麵,捏在手裏,戳在裏麵,他稀疏的頭發拂著她汗津津的臉,濃重的煙味浸透了夜晚的涼意。她感到一隻老鼠在裏麵突突亂跳,吐出火熱的口水,她發覺自己的雙臂緊緊抱著他,壓得自己都喘不過氣。

翠兒眼前一黑,像掉進了冬天的菜窖。她想掀開身上的人,卻連手指都動彈不得,她唯一的氣力能用於流淚,她隻眨了下眼,就覺得什麼都流了出來,像流幹了這輩子所有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