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李家窯現在清清靜靜的,鬼子可不傻,先占著重要的地方,比如你們板子村,都占全了一拉網,李家窯插翅難飛。”李好安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天,“哎呦,得換崗了,人手不夠了,大家得輪著來?有時候啊,我倒真盼著共產黨能收了咱,聽說他們有板有眼的,不是咱這麼胡鬧的。”
李好安去了,劉嫂來了。
“那個郭鐵頭是你們村兒的?怎地扔豬圈裏了?”
“刀疤臉說這是考驗他呢。”翠兒說。
“刀疤臉兒?哦,是刀哥,他是個狠角色,卻不好女人,你別怕。”劉嫂不以為然道。
“俺不是怕這個?”翠兒說了就後悔。
“啥也別怕,就是鬼子來了,咱也啥都不耽誤。”
“鬼子嚇人,可這隊伍也不含糊,俺就是怕真把鬼子招來,將咱當成匪窩,那還不一鍋端了?”
“那你就跑回板子村唄?你們村兒的鬼子不是挺好的麼?”
“不反他,就是好的。”
“那就別反他唄?”
“可俺男人是去當****了。”
“那不是被抓的麼?”
“郭鐵頭也是被抓的呢?”
“他不是跑回來了麼?你男人不是沒回來麼?那就要說明白,不能瞞著?”
“自古以來啊,戰亂時期都是亂砍亂殺的,一旦戰事明朗,當朝的也要靠著百姓過活,他們要吃糧食,要收稅,要用人幹活,也要睡女人,那也就不殺人了。”劉嫂的口氣有點像袁白先生,說的卻完全不是一回事兒。翠兒知道自己聽不進去,就找個理由去了。有根在院子裏玩著一窩螞蟻,說它們的頭長得都像爹一樣。
三天後,郭鐵頭出了豬圈,蠻強壯的家夥餓成了皮包骨,一出來就說要加入遊擊隊。刀哥說得也幹脆:“先跟著去殺個人?”
刀哥來找翠兒,問她要不要也加入。翠兒將兩隻胖手擺得要折了,說這事可幹不了。刀哥罕見地耐心,說不讓你殺人,你隻要回去待著就好,有什麼消息告訴我們就成了。翠兒還是不依,說要被發現了,鬼子照樣一刀砍了頭。
“你要是不應,就再也別離開李家窯了?”刀哥又黑了臉,見她發著愣又說,“而且,我不保證你和孩子的安全?”刀哥說完站起來,走了兩步回頭,淡淡地說,“我們八路可是說一不二的?”
然後就去了,他和李二狗離去時一樣沒有關門,隻是多留下一份李二狗走時沒有的不寒而栗。
上次帶回來的馬肉很快吃完,劉嫂說糧食也不多了。遊擊隊半個月沒出去找事幹,在村裏待不住了。刀哥的傷好了大半,每天在院裏和隊員們開會,翠兒送飯的時候聽見一嘴,他們要出去幹一票了。
那兩晚翠兒格外緊張,她不知又有什麼人會鑽進來,劉嫂說隊員們出去之前各找各的女人去睡,翠兒不知道會輪到誰。她想了十幾種拒絕的辦法,卻發現沒有一種是可靠的。他們掌握著你的食物,也就掌握著你的命。你可以走,走了便是不要命了。翠兒幾次咬牙想走回板子村去,卻發現沒這樣的氣魄和力氣了,是真的折騰不起了。就算是回去了,能比這裏好嗎?
兩夜無事,遊擊隊不知何時走的,悄無聲息走得一個不剩,連郭鐵頭也帶走了,看家護院的也走了。女人們不由慌張,湊到廚房的大院裏,或站著或坐著,不管認不認識的,一人一嘴地聊。
“沒啥的,以前也有過。”一個老女人說,她看著抱著孩子的翠兒,眼光裏帶著冷意。
“這次走得悄咪咪的,有沒有睡你們?”一個小個子年輕女人說。眾人接二連三地搖頭,翠兒幹脆頭也沒搖。
“是好奇怪,也沒吩咐我們做飯,曆來都要準備的。”劉嫂吸著涼氣說。
“他們要不回來,咱可就餓死了,還有多少糧食?”一個喜歡把臉蛋弄紅的女人問。
“鬼曉得?糧食能讓咱知道?”劉嫂沒好氣地說。
“你是廚房裏走動的,咋會不知道?”這女人不依不饒。
“你也每天讓他們睡的,你知道他們去幹啥?”劉嫂瞧都不瞧她,“廚房裏隻留了幾天的糧食,其它的俺不知道在哪。”
“他們要是不回來,咱咋辦?咱新種的麥子還要倆月,也不知道能不能長成,眼下蟲子太多,菜種多少死多少,眼見著有個苗就被吃了。”一個粗壯的女人說。
“這些不用你說,大夥不是不曉得。”劉嫂不耐煩地說,“等一等唄,吃完了糧食他們要是不回來,咱就到別處去。一個個都是跑來的,再跑一次又咋的?”劉嫂滿不在乎道,說完看了翠兒一眼,翠兒忙點了下頭。劉嫂眼裏盡是剛毅,翠兒覺得自己運氣挺好。她不知道常去劉嫂房裏的男人是誰,卻知道劉嫂對這人毫不在乎。或許這是對的呢。
糧食吃完的時候,遊擊隊又悄悄回來了。他們照例是在夜裏進了村,馬上馱著一袋袋的糧食和物件兒,拴著兩隻打暈的豬,馬蹄子上包著厚厚的布,奇怪的是人一個沒少,還帶回來幾個?女人。翠兒一早和劉嫂等人張羅著飯,看著一袋袋的糧食頗感高興,但看著一個個歲數不大的女人都紅腫著眼,又不知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