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聽八路的?還是聽鬼子的?(5)(2 / 3)

“端了他們,咱就成了地道的八路了。”刀哥給她倒了杯茶,又說,“李隊長在的時候,八路就讓咱端一個大的,說是先立功,後入隊,李隊長的預備黨員才能轉正。可他就是不幹,還是膽子不夠,幹八路哪能看三看四的?唉,蛋不小膽子卻這麼小。”

“幾個月前板子村有人打槍,打死個鬼子,是咱們幹的麼?”翠兒問。

“那個不是,那是國民黨的遊擊隊幹的。”刀哥道,“他們和我們不是一條心?”

翠兒默默聽著。

“郭鐵頭算是鐵了心跟我們,不能回板子村了。你要是想回去,咱就先說好,向前向後都要掰飭清楚?然後你可以先回去。”刀哥喝了口水又說,“郭鐵頭早晚也是一定回去的,你要是能和偽軍說明白,他回去也不是難事兒。再說了,你們都睡一塊了,你八成也會惦記他的。”

“幹了這事兒,俺有啥好處?”翠兒不想廢話,問道。

刀哥一愣,像不相信這話能被她問出來:“打鬼子能有啥好處?就是解氣唄。”

“那不成,俺要點錢,家裏都被大水衝了,啥都沒了,俺要糧食和錢。”翠兒別過頭說。

“成,就給你點兒,炮樓子裏有的是。”

“先給點兒,要不俺回了板子村啥也沒有,待都待不住。”翠兒覺得話有些硬了,“刀哥你要體諒俺孤兒寡母的,俺肚子裏還有一個小的呢。”

刀哥驚訝側身,站起身走了幾步,回頭說:“讓郭鐵頭別再動你了。”

翠兒還騎著她的小驢,它吃喝了這一個月,又肥壯起來,耳朵都快豎起來了。翠兒和劉嫂道了別,也沒和他人再招呼,騎著毛驢就出了村子,走出好遠她回頭看,見劉嫂還衝她揮著手,眼裏就有些酸。山坡上有兩個哨兵,一個是下兜齒的李好安。他讓翠兒一路小心,大家早晚還能見麵。李好安拿出幾塊糖給有根,說是從鬼子那兒搶來的。翠兒真心謝了他,讓他自己保重。

翠兒一路都在想事,直想到餓了,就吃幾口,喂飽胖了一大圈的有根。三個多月了,回家的路又蔥綠起來,幹涸的黃土上長出新的草木,這些天的兩場雨不大不小,板子村的大槐樹定然枝繁葉茂了。歸路遠沒有來時的淒慘和茫然,翠兒甚至帶著喜悅,兜裏沉甸甸的一包銀元是一切的希望,或還能買下十幾畝沒了人家的土地。她沒料到希望來得這麼快,運氣一下子變得這麼好,隻要板子村和鬼子仍然相安無事,那不就是好日子麼?

路上經過娘家上幫子村。翠兒在遠處猶豫了一會兒,在想要不要進去看一眼。村莊和父母已成灰燼,或許早被風和雨水衝散了。她橫下心繼續前行,這個村莊已經死去,隻能長出橫斜的荒草,而板子村還有人在,仍可以長出新的以後。她終於不再悲傷,知道自己什麼都挨得過。

離板子村不遠的路口豎起一個奇怪的方筒,上麵細下麵粗,筒子上插著鬼子的旗。筒子邊蓋了一溜磚房,嶄新的紅磚亮得紮眼。磚房旁邊的路口仍然是鐵絲網,隻不過連了長長的鐵架子,兩邊還堆著麻袋窩。板子村村口有幾堆老高的土丘,那定是村裏挖出來的。田地旁邊也有高高的土壟,兩台翠兒沒見過的機器哇哇叫著,正在往土壟上推著,看樣子要把這些土丘推出一座土山了。村口站著蹲著不少人,有的一眼便看出是等活兒幹,還有的推著車挑著擔,賣著饅頭鹹菜包子席子種子凳子筷子碗子等破七碎八的東西,幾個挑著孩子苦拉著臉的,那就是來賣孩子的。他們都站在離筒子一百多步之外,紮著堆兒靜靜看著板子村。村口站崗的維持會的兵換了戴帽子的衣服,有一個一眼便認出了翠兒。這令她意外,她根本不記得這張臉,當他嘿嘿笑起來,她看到那兩顆明晃晃的金牙,便想起離家的那個早晨。

“是你呀大兄弟,俺都差點忘了你呢,是換了衣服麼?”翠兒下了驢說。

“瞧你這記性,換了身衣服就不記得了?”金牙兵笑著,卻沒拉開鐵絲網,“妹子,看來娘家不錯呢,都吃胖了呦?這大包小包的,真帶了不少呢。”

翠兒拉著驢到前麵,掏出兩盒煙來--這是刀哥特意給的,這一刻她發現這個刀哥遠沒有看上去那麼壞,就算是壞,也暫時沒壞到她的身上,他似乎知道她早晚是他們的一員似的。翠兒遞過煙說:“俺爹媽都在彭家灣呢,這是俺從那兒帶來的煙,大哥一看你就是抽煙的,一嘴牙黃得都把金牙比下去了。”

金牙兵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接過去了,他分給另一個兵一包,將臉伸出鐵絲網說:“妹子,上個月村裏餓死幾個,會不會有你家的?”

翠兒吸了口涼氣道:“沒有,俺家村兒裏沒人了。”

“那就好,餓死的都是老的,糧食不夠,就先緊著給小的吃了。咱這裏還算好的,我聽說有的村兒都吃孩子了?”

翠兒咽了口唾沫,看著正在修葺的村子和路口那些小販,有點不相信,這哪像一個餓死人的村?

“好在日本人運來了糧食,每家每戶分了,這一片兒算是救了命,也有些大戶放了糧,國民政府指不上了。要沒這些糧食,不知道要出啥事兒,莊稼人有口飯,比什麼都踏實?你們那個先生,那個袁白先生,餓得都給自己準備棺材了。田中太君運來的糧食一開始還不吃,餓暈了被直接灌進去,醒來了就摳嗓子眼兒吐,田中太君差點斃了他?可太君喜歡文化人,看他是個老舉人,又是全村的長老,郭石頭見了他都恨不得磕頭,就容了他。卻告訴他,你要不吃,全村人就斷糧。老先生立刻就吃了,那一晚聽說喝了十碗粥?”金牙兵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