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卻瘦了,但氣色還好呢。”翠兒拿出一包茶葉遞給老頭說,“這是給你帶的好茶,說是毛尖兒,俺不懂,就拿了。”
“嗯,是好茶呢。”袁白先生聞了一下說,“娘家還好?”
翠兒嘟著嘴,假話在舌尖打顫,先生淡淡地看著她,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娘家沒了,爹媽也沒了,俺在別的村兒避了避,先生,俺不想讓人知道俺就是孤兒寡母了,俺不想讓人可憐?”翠兒咬著嘴唇,忍著湧上來的淚。
“娃啊,寬心點兒,帶好有根和肚子裏那個,老旦會回來的。”老頭看著遠處的筒子說。
“先生咋知道俺有了?”翠兒驚道。
“你走過來的時候俺就看出來了,俺腦袋糊塗,眼神兒還好使哩。”袁白先生笑起來,“你氣色甚好,眼瞼明亮,這也都是妊娠之色,回來就待住了,板子村往後八成餓不死人了。”
“聽山西子說餓死了十幾個?”翠兒坐下了。
“都是些老不中用的,死了就死了,我做的主,隻許小吃大,不許大吃小,糧食都讓給年輕女人和孩子了,有她們村子就在。我也想餓死算了,被她們弄活了。”袁白先生說得隨意,翠兒卻聽得渾身冰涼。
“先生可不能走?先生,既然你知道了,就給我這肚裏的孩子再起個名兒吧?有根是你起的呢。”翠兒推過有根,孩子是個懂事的,撲進袁白先生懷裏,一下下摸著他的白胡茬。
“早就給你想好了,既然有了根,如今就隻剩個盼,就叫謝有盼吧。”
“是個小子?”翠兒驚喜道。
“嗯,是個小子。”袁白先生不假思索道。
第二個果然是兒子。翠兒那天正在村口挑著給孩子做衣服的花布,肚子裏像開了鍋,叫了一會兒,下麵就和開了閘一樣。翠兒走不回家,覺得自己像顆裂縫的雞蛋,正流出黏黏的橙黃,她扶著炮樓邊的一棵樹就倒了。村口隻有賣布的賣梨的賣鞋的賣燒餅的,他們都哇啦啦喊著,但沒人敢走向炮樓子這兒。偽軍們看見了,金牙兵幾步跑來,知道她要生了,便讓另一個兵去村裏喚接生婆。樹坑裏流下殷紅的血,翠兒開始號叫。幾個鬼子被吵了午覺,穿著背心出了炮樓。翠兒大驚,想爬著回家,卻哪裏動得了。小販們不敢來,金牙兵也不敢碰,村裏人還得過一陣才來,來也不敢來幾個人。翠兒知道這下完蛋了,早不生晚不生,偏偏這時候。
幾個鬼子走過來,看著翠兒的情形,咕嚕嚕彼此說了幾句,翠兒認得最高的那個是田中一龜。他看了看情況,似乎也認出了翠兒,對金牙兵板著臉說了幾句,金牙兵哈伊點頭,喚來幾個偽軍。
“太君說了,就近到炮樓裏麵生,把接生婆給你叫來了,那裏陰涼背人。”他們不由分說抬起了翠兒,連湯帶血地抬進那黑乎乎的炮樓,放在木頭樓梯上。幾個鬼子哇哇叫著,翠兒身邊跑過拿槍的家夥,一個平頭鬼子瞪著栗子顏色的眼低頭看她,嘴咧得能塞進個小窩瓜。接生婆就是謝老栓的老婆,她並非精於此道,隻因是板子村手最小的女人。謝老栓的女人腳不沾地被一個偽軍拎進炮樓,她哆嗦著挽起袖子,要扒去翠兒的褲子,見一群鬼子環視在旁,便猶豫著下不去手。
“趕緊的,誰愛看誰看!”翠兒抬頭大叫,這孩子撕裂著她,勢如破竹樣頂著她。田中說了幾句,他們就扭過身去了,還有說有笑的,似乎在打著賭。謝老栓的女人麻利地幹起來。“這小子倔,腿和雞雞先出來了。”她在下麵擰來擰去,塞了又拔,像揪著賴架的老絲瓜。翠兒疼得嗷嗷的,說你趕緊把這小子弄出來,俺恨不得抽他兩巴掌。謝老栓的女人說那你要使勁啊,就是拉屎你也要使勁兒,別說生個雞雞娃子了。她環顧左右,說看有啥給她咬的,她使不上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