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調轉槍頭(2)(1 / 3)

老旦耷拉下眼。前兩個都是扯淡,但最後這個確實有,認還是不認呢?思索片刻,他抬頭道:“長官,俺家在河南農村,也是窮苦人出身,剛才俺兄弟說了,三八年俺也是被抓去的,抓去也是打日本,不想去俺就沒命了。可這一走,家裏隻剩下女人和娃,十年了,大半個中國都跑遍了,俺卻回不去。俺和弟兄們想的一樣,仗打完了早點回家……要是早知道解放軍為咱們窮人打仗,關照咱們家裏,俺早就帶著他們過來了。”老旦最後一句說得底氣十足,本來麼,這也是正理兒,國民政府說話不算數也是真的。

俘虜們紛紛點頭,附和說是。尖嗓子再度失望,拎老旦出來批判並沒激起民憤,這算盤打花了。老旦後麵的話沒錯,這老家夥還算懂事,雖然身經百戰,卻並沒有什麼臭架子。38年是個嚇人的日子,尖嗓子那時還剃著陰陽頭在山坡放羊,自不敢和這老兵痞比資曆。

“嗯,你先坐下。軍官也好,士兵也好,國民黨反動派一騙到底,這個……其實原因就在於他也是窮人!他是老兵了,打鬼子定是出生入死,可是蔣介石呢?這個……不讓他回家,還派他來打內戰,和曾經一起抗日的兄弟部隊打內戰,這哪裏是個頭?聽你口音是河南的,那裏日子不好過啊,就說一個黃泛區,這十年寸草不生,瘟疫流行,病死餓死的人好幾百萬,這可都要拜蔣介石所賜!”

尖嗓子結結巴巴的感慨陳詞,把俘虜們說得眼濕了,心酸了,不少苦孩子出身的弟兄受不住了。尖嗓子的話撓醒了心,撓癢了眼,一個哇地大哭,一片人便開始陪淚,還有幾個在那兒幹號。不是河南的,被弟兄們這淒淒慘慘地一撩,也都吧嗒落淚了。楊北萬像死了娘,哭得邦邦頭撞地。二子不知哪裏又找出了眼罩戴上,奶媽一樣拍著他的背:“乖啊,娃,別哭了啊,別哭了啊。”可他那隻眼卻紅了,看著地麵一堆煙頭出神。

翠兒和孩子到底活著嗎?頂過來了嗎?村裏真的像黃牙長官說的那樣麼?這不敢想的問題像身上看不到的傷疤。一家人如此苦命,還是因為太過窮苦的來曆。這十年本也攢了不少錢,五六百塊大洋總該有的,卻飛的飛沒的沒,身邊竟沒剩下多少。二子前些天還在遺憾,那幾年一千塊大洋都拿命換來了,最後竟還是個乞丐。離家這麼近了,萬一能回去,讓老婆孩子看到這副窮酸樣,可怎麼臊得起?不知不覺中,他也縮起肩膀啜泣起來。

尖嗓子滿意了,拿起冒熱汽的水杯咂了一口,衝著另一個軍官抬了抬下巴,那人看樣早憋不住了,騰地站起來,操著東北口音說:

“弟兄們哪!大家醒一醒吧!不把國民黨反動派打倒,咱們窮人啥時候才能熬出個頭呀?不瞞諸位弟兄,俺原來就是國民黨,俺家是遼寧農村的,俺在東北為蔣介石賣過命。咱們在前線玩命打解放軍,可是鄭洞國那個王八羔子卻燒了我老家,殺了我那瞎眼的爹,餓死了俺的老娘,俺家兩個妹妹要出長春城去找解放軍,都被國民黨的機槍打死了。可俺一直跟著廖耀湘,玩命地和解放軍幹,直到解放軍俘虜了俺,俺才知道有這回事。弟兄們哪,咱們以前不懂,現在明白了,隻有跟著共產黨,才有咱窮苦人翻身的日子啊,隻有擁護毛主席,才能安安生生地回家過日子啊!”

這東北侉子聲淚俱下,說得一眾俘虜更是痛不欲生。新兵們牽腸掛肚,玩命地想家;老兵們痛心疾首,悔不該上錯了船。尖嗓子微笑著,昂著下巴站起來。

“大家都別難過了,從現在起,咱們都是……這個……窮苦一家人。你們要是願意,就參加咱們解放軍,打倒蔣介石個狗日的,擁護共產黨毛主席……這個……成立我們窮人的新中國,徹底消滅地主官僚和資本家們對勞苦大眾的剝削和壓榨。你們要是不願意,就回家去種地,部隊會發路費和……這個……返鄉證明給你們。如果你家鄉解放了,看看你家是不是比以前過得好了!如果你的家鄉比以前更好了,你們願意就再回來參軍。大家肯定都餓了好久了,先吃點東西……這個……再說!”

尖嗓子一招手,兩個小車變戲法般從後麵推過來,係著圍裙、戴著袖套的炊事兵一把掀開厚厚的棉被,白花花、熱騰騰的饅頭和包子壘得像小山一樣。俘虜們登時崩潰,大牙都要饞掉了,他們不由分說排著隊,老旦落後了,隻能排去隊尾,被前麵的二子一把拽進去。

“都啥時候了,你還這麼架巴?”

俘虜們每人領到兩個包子和一個跟步兵雷差不多大的饅頭,放開腮幫子大啃起來,有的一邊啃一邊流淚,吃得猛了,噎得伸脖子翻白眼。****戰士早有準備,忙端過去幾碗水給灌下。一地人悶聲咬著,老旦和二子坐在一塊兒,叉著包子和饅頭也攮了個夠。包子吃下去了,老旦覺得尊嚴也吃下去了。這是他軍人生涯中第一次被俘,這滋味不好。和一群大頭兵毫無二致,狼狽地蹲在一處狼吞虎咽,他這麼多年豁著命攢起來的軍威蕩然無存。儀容肮髒不堪,沒有人給自己謙讓,為了搶到一頭鹹菜,老旦被人狠推了一把,差點摔倒在幾個****長官前麵。這些都不重要了,他看著這些弟兄的醜態,泛起淹沒一切的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