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顆棋子(1 / 3)

青絲如瀑,長衫若鬆,陸淺桃悠悠在長幾之上鋪了一大張宣紙,拂袖,蘸墨,筆尖輕點,迎麵微風將幾縷長發撩起,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這是雲山之上的一座仙宮,卻與幾百年前的丞相府如出一轍,一花,一草一木。隻是放眼遠眺,除了雲山,就是雲海,這仙宮的超然之境,飄渺也飄渺,宏大也宏大,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沒有頓悟的天資,陸淺桃成天看著,看久了,沒生出什麼仙心,反倒覺得愈發無聊。

但是人嘛,總不能停滯不前,於是陸丞相就抓起了自己的字畫技能。

筆走龍蛇,一氣嗬成。

落筆,照陸先生畫畫的架勢,該是幅寫意的山水墨畫,可不知道是不是太寫意了,宣紙上隻能看出約莫幾個“火柴人”,其他的線條真可謂奶奶不親舅舅不愛。

“哎,多年未著墨,如今竟也是生疏了。”陸淺桃故作歎氣,幾百年前其實也就這水平。

想起幾百年前皇帝第一次傳他進宮麵聖,那是他新官上任第一天,正是揣著敬畏龍顏的心,不曾想上首的帝王看他恭恭敬敬的樣子隻是笑,對他說:“陸愛卿芝蘭玉樹,正直浩然,貌若潘安,都說字如其人,這奏折上的東西,可見你是敗絮其中。”不過也就說了他一回,之後君臣上書,皇帝再未揶揄過他。

那時大臣們多有私下聯係,靠飛鴿傳書,隻有他,書傳過去,一個回音都沒有,後來他才知道,私下裏,連皇帝都帶頭領幾個寒門子弟研究他寫的是什麼字,才好看奏折。

所以,別人見陸丞相向來是手不釋卷,風姿綽約,一本經書,一桃樹,一眼萬年的驚豔,可卻少有人見陸丞相練字畫畫,而原因隻是因為這位陸丞相不想“獻醜”而已。

陸丞相的書法,當年可是讓皇帝差點兒因為這手字不給他狀元的名次,長得人模狗樣,誰知道這字是在哪兒處大師學得手法,要說自己寫的自己該能看懂吧,可這位丞相連自己的手稿有時候都認不出來。

可隨著丞相的名聲大,他的手法還成了一種派別,有些個崇拜者愣是從這驚世駭俗的線條中看出了幾分學問,甚至有達官顯貴重金求其一副山水畫,掛在會客廳裏:別問,問就是藝術。

陸淺桃偶然得知這些東西的時候正和皇上在禦花園裏頭散心,皇上興致高了問隨從進來的趣聞,一來二去把這些個現象說了出來,誰知皇上非但不惱,反而拍了拍陸淺桃的肩膀頭,道:

“愛卿不但才華橫溢,沒想到還能‘變廢為寶’,這樣吧,你不如多寫寫畫畫,朕給你安排人去售賣,從富商那裏賺的,你我五五分,可好?”

陸淺桃那時正血氣方剛,但有時候聽不懂好賴話,皇上這是拿他開了個玩笑,沒想到陸淺桃認認真真應下,“微臣若真還有這般用處,臣更加希望將籌集來的銀錢盡數撥送給今年飽受旱災的笑孤城百姓,為聖上穩固民心。”

要是一般人說這話,聖上怎麼也得治個不敬之罪,怎麼在皇上麵前顯出這憂國憂民你就能耐了?

但聖上看著這丞相一臉認真,玩笑變成了事實,聽著丞相語中的欣慰,自己有種啞巴吃黃連的感覺,左右竟也沒開口拒絕,就真應下了。

而笑孤城百姓,則是日後唯一一座沒有聯動請命逼死陸淺桃的地方,其城主還多方聯係,發動各個關卡,人脈,極力為陸淺桃的為人作風辯駁,與其他官員據理力爭,宮中傳出陸丞相死訊後,全城上下守孝七十七天,無屠宰嫁娶,素食作陪。

回想起他醒來後的聽聞,陸淺桃捏著宣紙的一角無奈地笑笑,他這一生還真是精彩至極,幸得明君,能展壯誌,隻是沒想到,兜兜轉轉,竟還是要和那時候的故人事糾纏。

“來看我這麼多天,你也不進來坐坐,我們聊聊您是哪方神聖唄,夢境之地也能這麼隨意出入。”

陸淺桃話落,一襲黑衣緩緩出現在室內,是個身形挺拔的男子,但不知用了什麼術法,看不清樣貌。

“呦!您今兒還真來了……不會是來殺我的吧,那您多藏藏也無妨,也不是非要見您。”陸淺桃對著黑衣男人笑了笑。

男人看見桌上的“塗鴉”,好像有些嫌棄,特意繞開了長幾,“放心,你的命暫且長著。”

傳來的聲音粗啞低沉,不是他所熟悉的人,也不排除可能是經過處理。

“那我就放心了,您打算什麼時候放我走?”

見他這副心大的樣子,男人好像是無語了一瞬,“……癡心妄想。”

陸淺桃毫無生命被威脅的自覺,施施然去了偏室煮茶,黑衣人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你什麼時候發現我的。”黑衣人看著陸淺桃嫻熟地動作,便自顧倚在門框上眯了眯眼,此情此景,倒像是兩個好友一般。

“我書讀得比較多,桃夭一族精魄可將這夢境之地與人的壽命捆綁,若我不死,則永遠禁錮於此地,而能到來這種地方的,隻有兩種方法:一是名正言順,二,是歪門邪道,且你這夢境尚且不精純,一看就像是人工催熟的,還差得遠。”,“額,當然了,您這位肯定不是歪門邪道。”

“嘁,說了跟沒說一樣,莫非你覺得我是那桃樹妖?”

陸淺桃搖搖頭,“非也非也,閣下如此理直氣壯,想來必是名正言順,你誆騙那樹妖,讓人家把本命丹給了你。”

說到這裏,陸淺桃頓了頓,“非影,若非我還有個孩子,也或許會在這裏陪上你幾百年光陰,從前種種,我不辯解,今日你既肯現身見我,我們就把話攤開了說吧,你臉上那術法也撤了吧。”

“我家裏還有個孩子,為人父母,我是要盡這份因果的,你放我走吧。”

似乎是被戳穿了有些狼狽,黑衣人沒說話,半晌,法術隱去,柳上廣的臉緩緩顯露,神情有些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