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長平番外(1 / 1)

今年的春來的比往日要早,初雪消融,萬物複蘇,大地像是突地打了個顫,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起來。萎蔫的花枝貪婪地吮吸著泥土的芬芳,慢慢醞釀出幼嫩的新芽,長平折下一枝,拿在掌心把玩。

“妹妹這一折,便了了它一生的希望。”睿德帝負手站在長平身後,似在為她手中的花枝嘖嘖歎息。

“它長在繁花深處,一開始就注定無人欣賞,與其待百花鬥豔時無地自容,倒不如我現在就給它個痛快。”

睿德帝肩頭微動,一身明黃的龍袍仿佛頃刻暗淡下去,他伸出手去,想像從前一樣撫摸妹妹的發頂,可是指尖卻在觸碰到那一襲烏絲的瞬間陡的一顫,“長平……”他的視線低垂到她的裙角,那張揚的紅色,血染一般,像是天生為她鑄就,為了這一襲紅衣,他廢棄了六宮之中隻有皇後才能穿戴正紅的條文。

“不要問我恨不恨你。”長平轉身,迫的他不得不與她對視,身為天子的他又怎麼會知道她心底的苦楚,明明是一母所生,隻因為男女有別,他就可以膩在母妃懷裏一聲聲喊著娘親,而她卻被過繼給不得寵的陰鷙妃子,日日夜夜受著身心折磨。她被自己的母親像貨物一樣贈送給別人,來體現自己的大度親善,來鞏固哥哥的地位,可是又有誰關心過她?是了,有那麼一個人,一個傻瓜,寧可丟掉自己的性命也絕不肯放開她的手。那片斷崖,縱身一躍的那刻,她從不以為那是一切的終結,她甚至覺得就那樣死去也是好的,可老天卻把他們狠狠作弄了一番。

“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偷偷去看你,那麼小的你見到我從來都不肯叫哥哥,那顆倔強的小腦袋永遠都是高高昂著的。”睿德帝的聲音緊澀,他的妹妹,天瑾王朝最負盛名的長公主長平,從來都是個倔強的姑娘。

有時偷看妹妹回來被母親發現,她便勃然大怒,用長長的戒尺狠狠抽他,每抽一下就讓他發下毒誓——忍辱負重,必雪前恥,打到最後母親總是泣不成聲,一遍遍對他說,成大事者,當斷則斷,你就當從來沒有過這個妹妹。

那時,他不明白,為什麼成大事的人都要冷酷無情,然而,這個大醬缸,待得越久,他就越發看得透徹。

長平牽起哥哥的手,他的掌心有細微隆起的繭子,指尖冰涼,她能感覺到他一瞬的觸動,她仰起臉帶著明媚的笑容,“多好,你終於穿上這身龍袍,成為天下無雙的人呢。你看,誰說長平一生倔強,我昂起的臉,有時不隻是傲骨,還因為,我隻有這樣,才能看得到你啊。”

“長平……”睿德帝心頭一汪熱血猛然湧動,翻逆至喉頭,如果可以,如果可以,他不要做出那個決定,如果可以,他隻希望她是他身邊被守護的小妹妹。

長平屈膝,跪在睿德帝身前,“我此生夙願,不過想要皇兄同母妃一的日親情,如今得償所願,長平願和親西拔,平息戰事,替兄長分憂。”

這番話,字字砸在睿德帝心上,他踉蹌後退,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妹妹,他原以為這會是場惡戰,他為了能夠逼她和親,在朝廷暗中疏散她的勢力,甚至聯合楚玉偷偷會見西拔使者,說服使者命定和親的公主便是長平。他想了這麼多萬無一失的計策,卻在這片刻的血脈親情前無地自容。

他隻覺得這冗長歲月建築起的無情壁壘頃刻坍塌,他狼狽地跌坐在她麵前,扶住她雙肩,慌亂地搖晃,“長平,不,你不要去,我們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讓別人去,對,別人……長平。”

“別人?誰?隨便一個美豔的婢女,還是……你的女兒?”

睿德帝沉默了,就像從前無數個她了然無望的夜晚一樣,他燃起的悲憫不過是一瞬間。

長平恭謹地後退,理了理衣衫,對著睿德帝深揖一禮,朗聲道:“長平願遠嫁西拔,促成兩邦百年之好,求陛下成全。”

睿德帝嘴唇微微翕動,終是沒有再說出什麼,半晌,他廣袖一揮,說道:“準了。”

隨著睿德帝話落,長平緊緊握住了雙拳——隻要還活著,一切就可以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