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可悲(1 / 2)

她理所當然地順著錢芙薇的話說了下去,意思是錢芙薇說的的確沒錯,她就是個麻煩,她就是個給人當婢子的命。

錢芙薇就算後來能使出再大的心機來,這會子也不過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哪裏真能比得過有了近四十歲記憶、長袖善舞的紀雪萼的氣勢,很快就瑟瑟不安地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線,愣在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麼。

紀雪萼也不搭理她。

過了片刻,她終是自己坐不住,起身向紀雪萼告了辭:“嫂嫂既休息,芙薇就不打擾了,這便回房了。”

*

前幾日渾渾噩噩昏睡於床上,紀雪萼今晚好不容易清醒著入睡了一回。

然而入睡後,夢中那個“前世”自己所經曆的點點滴滴,又不由得在她麵前走馬觀花似的一遍遍重演了起來,讓她出了一身的冷汗,半夜迷迷糊糊被嚇醒了一回。

其實,夢裏自己所經曆的那些事情也可以說是非常的簡單,亦非常的平淡。

倘若按照話本故事裏那些癡情女子和負心兒郎們的故事走向來說的話,這女子必定是百世難得一遇的賢妻良母,對丈夫千般萬般的好著,作為後宅主母,將丈夫家中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也一路輔佐著自己的丈夫當上了高官。

然,一朝得誌之後,其丈夫便露出了他負心漢的本質,轉而對妻子惡語相向,不僅娶了自己所深愛的另一個女子回來,還一定和那女子算計著恩將仇報,動輒就要將自己的妻子一家滅門雲雲。

這妻子勞心勞力了一輩子,最後臨死前猛然發現夫家所有人都在算計她,婆婆想她死,丈夫想她死,小妾也天天買了耗子藥來毒死她等等。

用一句話來說,就是“前世我輔佐丈夫官至宰輔,他卻親手滅我全族,反將養在外麵多年的白月光風光迎娶回家……”

看起來如果不是一般的血海深仇,都不至於讓這女子重生一回。

但是紀雪萼並不是這般的。

夢中的自己一點一滴親手扶持著丈夫宋邦文官運亨通、走上位極人臣權傾朝野的宰輔之位時,她仍然是他的原配正妻,也被朝廷恩封了正一品誥命晉國夫人。

她看起來心想事成百般圓滿,一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想要的似乎都得到了,民間的話本也寫了不知多少的故事歌頌宋宰相和紀夫人的故事,稱讚紀夫人是千古難得一遇的賢妻,假使沒了她,宋宰相未必能有今日。

但是後宅中女子們的英明之處在於,她們往往習慣用最無形的手段一點一滴地將人熬死,將一個青春正好的美麗女子最後熬到連一絲白骨都無,溫水煮青蛙似的耗盡一個女人的所有生機,用看不見說不出的陰私手段磋磨人。

在所有的輝煌榮耀之下,年近四十的紀雪萼發現了一個可悲的事實。

她在這個宋家無依無靠,即便占據著嫡妻主母之位,也依然沒有絲毫的安全感,更沒有一日可以懈怠的。

婆母錢氏心中並不喜歡她,仰仗著長輩的身份,紀雪萼每日都要勤勤懇懇過去侍奉婆母、給婆母請安,倘或稍有不順,錢氏就在床上一躺,嘴裏念叨著要死要活的話。

在世俗的眼中,男人是要幹大事業的,所以即便世俗要求男人要孝順父母,最終這份孝心也被外包到了他們妻子的身上。為了讓宋邦文在官場中不被家務事拖累了心思,紀雪萼兢兢業業伺候著她的母親,即便是她後來百病纏身萬般不適,晨昏定醒也絲毫不敢懈怠。

這是其一可悲。

然,即便紀雪萼做到了一個完美兒媳該做到的一切,錢氏對她的態度也還是不冷不熱的,時常在眾妾室親戚麵前落了紀雪萼的麵子,故意叫她難堪,讓下麵的妾室奴才們看她這個當家主母的笑話。她對錢氏的好,絲毫沒有感化錢氏的內心半分。

這是其二可悲。

這個時代的世俗是歌頌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的,倘或一個男子終身不納妾、對他的妻子足夠忠貞,在他的妻子死後堅決不再續娶,為他的妻子守身如玉,

——其實,世俗並不會覺得這種男人是個瘋子。

相反,朝廷還會格外褒獎這種嚴於律己的行為,就像他們褒揚一個死後為丈夫守寡的貞潔烈女一般,他的子侄親戚為他立碑文的時候,也會著重將他忠貞不渝的愛情觀銘刻在碑文上讚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