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1 / 3)

大雨下了兩天兩夜。先是像一個脾氣極好的老人,不慌不忙、不急不緩地下。遠處青黛的群山,被雨霧遮掩,一片朦朧。老房後麵的龍門山,被雨不停地衝洗,卻又顯得比平時更加青翠欲滴,十分的可愛。天井裏的芭蕉葉子,被雨點擊打著,發出滴答、滴答清脆的響聲,像是珠子落到玉盤裏一樣,很有幾分韻致。水塘裏,無數小圓波輕輕蕩漾,也很有幾分詩情畫意。可是,到後來就越下越大。風吼著,雷叫著,雨水如注,像是天塌了,天河的洪水全灌到了人間。天井裏的芭蕉葉子被狂風、暴雨打得七零八落,不再有什麼韻致。水塘裏渾濁的泥水波起浪湧,也不見了詩情畫意。雨鞭抽打著房瓦,發出“當當”的響聲,像敲銅鑼似的。天井裏的水漫上了階沿。不管是遠山還是近山,都是天連著水,水連著天,迷蒙成一片,仿佛世界末日來臨了一般。

第三天早上,雨終於停了。風雨過後是晴天。一大早,和煦的陽光就把大地裝飾得像是小朋友的童話世界一樣,分外的妖嬈和美麗。在老房子裏憋了兩天的人們,急不可耐地從裏麵走了出來,像是從那些壁畫和雕刻中走出來一樣,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塵和黴味,提著籃子,背著背簍,到鎮上趕集去。可是沒走多遠,他們又都返回來了。因為公路被洪水衝斷成了幾截,沒斷的,也被衝得坑坑窪窪,人走在上麵,得像青蛙一樣跳躍。

村民大會是在這天下午召開的。主持會議的是村支書羅夢科。羅夢科五十多歲,他是羅文望的兒子。羅文望從土改時就當幹部,當到一九八二年。羅文望不當幹部的原因,據說是因為思想保守,跟不上時代發展。那年農村實行生產責任製,要把田地分到一家一戶,羅文望想不通,說什麼也不願把田地分給個人。還到毛主席像前去哭泣,說毛主席呀,你死了才這樣點時間,地主資產階級就複辟了!前來指導責任製落實的公社黨委書記一氣之下,就擼了他的職務,讓他兒子羅夢科接替了他。羅夢科那年剛從部隊複員回來,覺悟高,工作也十分熱情,又是黨員,公社書記覺得他是棵好苗子,所以作出了這個決定。當然,這裏麵也有安撫羅文望的意思。

會議一開始,羅夢科就說:“大家不要說話了!今天我們呢,開個村民大會,向大家呢,通報一下村裏的受災情況,以及這個……這個如何生產自救的問題!下麵呢,就請村主任羅述良同誌,給大家說一說!”說完,羅夢科從煙盒裏掏出了一支煙來,很悠閑地吸了起來。

這邊羅述良咳了一聲,接過了羅夢科的話。羅述良比羅夢科矮一輩,年齡卻比羅夢科大幾歲。他也是“安公”一脈的人。自從羅文望當上新社會的幹部以後,在他的潛意識裏,總以為“弘公”這一宗人,過去都受過羅軒德的好處。雖然羅軒德土改時被鎮壓了,但羅文望還是有些不放心。所以,從新中國成立後在他執政的那些年間,羅文望從沒在“弘公”這脈後人中發展過黨員。即使這宗人中間,有許多人工作積極,表現不錯,又極力向組織靠攏,但羅文望也能找到許多理由,把他們拒之門外。羅夢科掌權後,不知是受了父親影響,還是骨子裏潛在的房支意識作怪,或者還因為自身利益的考慮,也仍然是如此。村裏的領導,不管怎麼換來換去,都是“安公”一脈的人在坐莊。正由於這樣,“弘公”一脈的後人,心裏已經蘊藏起了極大的不滿。即使是在“安公”一脈的人中,也有許多人對羅氏父子的做法表示不理解,覺得過分了一些。這種不滿,不知在什麼時候會爆發。

“剛才支書說了!”羅述良把手撐在桌子上,努力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說,“我們村這次受災最嚴重的是公路,其次是學校和村辦公室也受了災。當然,學校和村辦公室還要等人來鑒定。現在,我們首要的任務是要把公路修通!怎麼修,當然是大家的馬兒大家騎!所以我們村委會經過慎重研究,決定每人暫時集資一百元……”